紫藤萝

作者: 哈尼与猫 | 来源:发表于2018-11-21 15:45 被阅读46次

    “藤萝,性耐寒,素喜光。”

    “倘若真爱与忠诚尚存。必是残留于破碎的爱中。 让我气绝但别毁灭我。 因为爱始终存在。 我将爱你直到死去。”

    1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记忆仿佛具有了欺骗性。

    第一次见到阿萝的时候,她是穿什么颜色的裙子?他总以为是白色,如今翻到照片,赫然才发现,原来是紫色。

    紫色,紫藤萝的颜色。

    他与阿萝,大概也有十年没见了吧。

    照片是很偶然从朋友那儿得来的。拍的是开学的第一天,他与阿萝在这一张照片中分别站在东西两段,中间隔着茫茫的人海,可是很偶然的,两个人同时都朝着镜头看。

    南方的九月,他短袖短裤,夹在人群中排队,一脸烦躁的神态,而阿萝,拿着初中录取通知书的手背在身后,仿佛是早早看到了相机,她的嘴微微的咧开,给了看照片的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许多年之后,他从发黄的光影里回忆她,她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弯弯的眉眼,两颗虎牙尖尖稚气十足。

    你看,定格的这一瞬间,已经成了永恒。

    而梦中人不再。

    2

    人与人之间的相逢,带着一定的偶然性和必然性。上天爱捉弄世人,给予人相逢,却又不给予相守。

    阿萝后来唠叨,说阿树那天见到她的那一刻是她最丑的时候。

    九十年代,同一个区域的人都是在一所学校就读,运气好一点的,往往会分到一个班。阿树早前见过阿萝一次,却没有记住。而这一天他从青石弄堂里出来,拎着的玻璃瓶装牛奶还没有喝完,便看见前方转角蹲着一个身影,同校的制服,同校的背包。隐约是一个少女的背影,小小的身子蹲在墙角。

    你知道南方六七点钟的早晨,薄薄的晨曦,空气中带着雾,水汽泊泊,吸进肺中也是一片凉。而那一抹白的身影弱弱的蹲在迷蒙的雾中,走近了,他听见少女低低的啜泣声。

    阿树好心,他蹲下来,将玻璃杯放在一旁。

    他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在这里哭?

    少女闻言,抬头。他只看见她泪汪汪的一双眼睛,轻轻拧着的眉毛,眼泪止不住,泊泊的往下掉,顺着脸颊滑倒唇角,又落进了领子中,襟前一片泪痕,可是也掩不住那张俏丽明媚的眼睛。

    少女看看他,也不回答,抓起书包起身就跑了。

    再后来,他在班中又看见了她。这么巧,他心想。放学后他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发现,原来她居住的地方,距离自己家只有两个街道。

    他有心认识她,大着胆子在晨时上学的路上等她,然后渐渐的知道了她叫阿萝。他问,哪个萝?她说,紫藤萝的萝呀,笨蛋。

    后来她从图书馆找来一本介绍花草的书,特地指着书页上的插画给他看:紫藤萝,性耐寒、素喜光,主根深,侧根少,不耐移栽......原始花被亚纲紫藤萝属落叶藤本,木质茎粗壮,干皮灰白色,蔓左旋缠绕......若有幸看到紫藤盛开,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色花帘,景象壮丽,美不胜收。

    阿萝笑嘻嘻:我也喜欢紫色。这时他看向她的脸庞,两颗虎牙尖尖,双眸弯弯如月。记忆中,她总是这样的快乐,可是他旁敲侧击问起,第一次见面时,她为何哭泣,她总是支支吾吾不肯回答,或是立马转了话题去,他知晓她有心隐瞒,后来也不再问。

    阿萝性子野,早早下课后总喜欢拉着他去公园玩,或者总去开辟一些“新地方”,有时候拉着他去公园捉甲虫,有时候拉着他在湖边坐很久,两人时常弄的一身脏兮兮回家,她总是拖得很晚才肯回去,阿树送她到门口,依然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家的抗拒。

    她在门口徘徊良久,最后才不情愿的进了门。

    阿萝说,那不是家,那只是一个房子。

    3

    他很快就明白了阿萝抗拒的原因。有一回和她一同回家,恰好被母亲堵在路口,母亲看见西林萝,脸色一变,拽过自家儿子就往家里赶。

    回到家,中年的母亲怒气冲冲道:你怎么跟那个女孩在一起?你不知道她母亲是个疯子吗?

    阿树闻言,心底一震,耳边母亲的话依然喋喋不休,不断的嘱咐道:往后别和这样家庭的女孩来往,她母亲的疯态是整条街的大人们都知道的云云......

    阿树没听清这些,只是疑惑的想,阿萝出身于这样的一个家庭,何以每日的笑容还能够那般柔和,眼神清澈如许?

    这样浑浑噩噩的想着,第二天清晨,依旧是早早到了路口等她。

    经历了昨天的那一遭,阿萝再看见他,不由得冷淡把头低了下来。阿树走上前,她却轻轻避开了来,急的他在身后连忙跟他解释。她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解释着什么:原谅自己的母亲太无礼云云,阿萝又不由得觉得好笑。

    木讷呆板的阿树拉着阿萝的手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着,最终阿萝只好笑笑以示宽慰。

    这一天的放学,两人站在路口话别,阿树更是依依不舍,仿佛能预感到什么事情似的,他白日里听了阿萝三万两语交代完的家事,疯了的母亲,酗酒的父亲,他听着心中疼惜不已。

    阿树说:等我们长大了,父母再也管不了我们,我带你离开这里。

    阿萝低着头,双手搭在书包带子上,看着地面,一只脚为支点,一只脚轻轻的划着圈。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哦。

    4

    1999年3月17日晚,这个夜晚不太平。

    阿树梦中听到门外街道喧嚣,但他实在太困了,没有出去听动静,第二天起床,问父母昨晚发生的事情?……父母亦是不知……

    他一如往常,背着书包在路口等她,而她没有来。

    到了学校那个位置空着,没有人坐。后来听同学和老师提起,只是说西林萝转学啦,转学啦,不跟我们一起上课了。

    5

    她的离开,太过于平凡冷清,就像水溶于水中,原本,阿萝便不是一个显眼活跃的角色,从前阿树在她的身后方看她,往往总是看到她紧抿着嘴唇,长时间的沉默,显少的笑容,只是对他。

    那个位置很快就有别的同学坐上来。

    阿树日复一日,上学,放学,考试,毕业,一转眼,十多年已经过去了。

    6

    到了适婚的年龄,家中给安排了相亲的姑娘。早几年,他还能拒绝,后来,家人看他无限期的拖下去,不由得着急起来。

    再后来,他也只好听从父母的意见去见见那些姑娘们,可是她们,来自与五湖四海,从事各种不同的职业,有的美丽,有的聪慧,有的可人,可他一一见过,却总记不住名字。女孩们多么聪明,看得出来他的心不在焉,知趣的不再联系。

    有时候他会想,她们是谁?

    这样想着,眼中总是出现那一抹白色的影子,穿素白的校服,背着黑色书包,低着头,用一只脚在地面上划着圈。

    时间太久太长了……

    长的几乎要忘记了她是谁。

    一个人时候,他坐在旧家的阳台上发呆,家中种了一株紫藤萝,到了初夏,它会开花,花枝美丽,却无人欣赏。

    他看着她家的方向,多么希望从巷子的转角里,能转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时间太久太长了,他好像坐在一辆没有尽头的列车上,由于终点与归宿的不可知,他最终因为无望,而爱上了一个模糊的人。

    多年前的一天,他遇见她,从此他的心里心中留下了一道彩虹,这么多年过去,那道彩虹,像陈年的漆,终是从斑驳的墙上掉下。

    7

    他最终拗不过家里人,在诸多见过的女孩子里,挑选了一位安静的妻子。婚后生活一切都好,只是妻子很奇怪自己的丈夫,明明早已搬了新家,为什么周末会时常回到旧家,对着那一株紫藤萝发呆,有时冬日里的紫藤,光秃秃的,哪里就那么好看呢?

    8

    成婚后,旧时初中的伙伴相聚,朋友给了他那一张偶然拍到的照片,他在发黄的相纸里,透过多年的时光看到那个女孩,恍然一场梦。

    朋友说,原来大家伙居住的老弄堂划入了市政府拆迁的范围内,要拆掉老房子,搭建新的建筑。

    大家听着,纷纷感叹,时间真快啊儿时的记忆就这样没有了……

    ……

    其实哪有什么记忆呢,时间过去,该忘记不该忘记的,总会被时间淹没,就像洪流中的蚂蚁。

    9

    市政府来施工的那一天,柯云树站在被围起来的工地外头,他看着推土车将附近的房屋推平,轻松如碾碎一块豆腐。

    木质房子被推平了,车辆装载走残骸,地面空留杂余的废墟,一切空空如也,城市的建造,旧的被替代,新建筑被构建,如此容易。

    他不知道这一刻自己为什么要来,当车辆驾驶到自己搬空的家里时,他顾不上周边的人,冲上前去,跑到了那株紫藤萝面前。施工的人暴怒,大咧咧骂起来,周边的人要上前来强行带离他,他甩开他们的手,徒手在院子的泥土里,刨起来。

    是的,就是在这里!

    他不能到最后,连她的物品都不能保护。

    周遭的人纷纷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他,这个三十岁许的年轻男人,犹如疯了一般在地上挖着什么,如同一个任性的孩子。四周慢慢静了下来。

    终于,他们看到,他在那一株紫藤树下,挖出了一个黑色的瓦罐……那是?……骨灰?

    他们看到这个男人将那个黑色罐子抱在胸前,低着头,额头抵在了上面。

    是的,错了,错了,不能再骗自己了。

    10

    1999年3月17日,这个夜晚不太平。

    阿树梦中听到门外街道喧嚣,又好似有噼里啪啦的着火声,街道上人人喊着,着火啦,着火啦,他立马披了衣服出门去。

    火光在两条街道之外,那个方向是?阿萝家的方向?他跌跌撞撞,心中忐忑地跑过去看,只见那一条街火光大盛,黑色的空中一片烧红的颜色,气味刺鼻,阿萝的家已经完全被笼罩在火里,街上的人奔着跑着拿着水桶灭火,一面咬牙切齿的叫骂着。

    阿树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木质房子被大火燃烧的哔哱作响,一夜过去,紧邻阿萝房屋连同周遭的两处房子烧的只剩下黑色的框架。

    只是周边的两处人家都逃了出来,可阿萝的家中没有人出来,晨时人们从相互的问询中大概清楚了事情的发生经过,好似是阿萝的父亲终于忍受不了疯了的妻子,收拾了东西要和外面的女人走,那个女人叫骂着用刀将他捅了一刀,邻居们听见男人的惨叫声和女人疯狂的笑声,都不敢出来,之后不久就发现这一家着火了,风大,火立马就窜了起来,期间只听见女孩的哭声,和女人疯癫的张狂笑声,邻居们说隐约从窗户里看见,是那个疯女人把自家的女儿绑在了柱子上,随着她,一同被活活烧死了。

    他们一边啧啧感叹,埋怨这场大火给自己带来的损失,一边又为那个女孩叹息。

    他听在耳中,内心痛苦不已,可眼泪如同干涸般,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只是无尽的悲哀。

    阿树趁着周遭的人渐渐散去,走进那一片废墟中,他找呀找,走到了烧成黑炭的柱子前,只是一眼,眼泪立马就落了下来。

    ……

    他颤巍巍,脱下衣服,将少女的尸首包好,一路找到了火葬场,请他们将少女的尸体推进火化炉里……尸首出来的时候还看得到腿骨与和头骨……火化工把台面上的骨头都捡出来,放在台子上压碎,放入骨灰盒……用一个吸尘器一样的东西把台面上都吸一遍到骨灰盒,最后把头骨放最上面……

    他失神的将骨灰盒捧回家,夜里埋在了院子里,隔天,播下了紫藤萝花树的种子。

    11

    阿萝说:我的名字就是紫藤萝的萝啦,笨蛋。

    阿树说: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最终他不能。

    可是,他可以一直陪着她,春天,她会开花,冬日,她会枯萎。花开花落,自有时,时间流淌,她的尸首永存于地下,就在这里,我们作伴,你不会孤单。

    【2014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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