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老黄

作者: 漠谷 | 来源:发表于2020-10-28 09:47 被阅读0次

          毓祥先生离世已19年了。如果他还活着,已是接近耄耋之年的人了。我与他相识是在上世纪八0年代初。那时候我在宣传科担任新闻干事,他在工会担任组织干事,因我经常向他约稿,又能说到一块儿,而且还有喝酒的嗜好,两个人的关系非常融洽。他是标准的美男子,身材匀称,浓眉大眼,头发乌黑浓密,走起路来身板硬朗,雄纠纠,气昂昂的,人显得格外年轻。他家客厅里挂着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他戴着"船形帽",身着军装,威武英俊。他大约是那个年代最英俊的男人了。他不仅人长得英俊潇洒,也讲究穿着,夏天白色长衬衫,冬天黑大衣,经常变换着不同款式的衣服。在他们的老一辈人中,似乎都不怎么讲究穿着打扮的,一般是一件中山服从春穿到冬,天冷了就裹着统一配发的蓝棉大衣。有一次春节期间,他来我家拜年,居然怀揣着一枚怀表。当时人们都以戴上境外的走私电子手表为荣耀,他却成了复古派,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当然最让人羡慕不已的是他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在我们交往的十几年中,他居然没有生过病,仅连一次感冒咳嗽都没有发生过。后来我才知道,他每天早晨坚持洗冷水浴,即使是在冬天也是如此,几十年如一日,让人钦佩。虽说他是长辈,但他豁达,幽默,相处时间久了,我称他为老黄,他也幷不介意。

          老黄是1938年8月生人,于1955年在上海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南京军区某部担任文化教员。1959年随部队集体转业到玉门油田。他在油田先是干炼油装置操作工,“文革”中他的“笔杆子”显露出来,很快被提拔为工会干部。他在干部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几年,与他一起转业的战友,有的已经是油田的党办主任或局机关的处室长了。他依旧是老工会,入党申请书写了大半辈子,但到死也沒有“吐故纳新”。我对他开玩笑说:“老黄老黄,黄了!”他哈哈一笑而过。在我看来,老黄之所以沒有被提拔重用,那是因为他性格开朗,为人坦诚,从不会拐弯抹角。论他的才气比那些靠写大字报刷标语提拔起来的处长要强得多。我那时候20多岁,打一个电话他马上就上2楼来,工会在一楼。《石油工人报》是油田的党报,每个单位都要投稿,而且有考核指标。我一个人采写显然顾不过来,就发动基层单位的通讯员来写,见报率也很可观。我安排他采写一篇某个劳动模范的通讯,并讲一些要点,他很快就去着手釆写了。第二天誊写整齐好后交给我,我略为修改一下,把把关,然后马上送报社刊登。有时候稿费发下来,他请我去三三区小食堂吃小笼包子,再切一盘酱肉,两个人喝上一通。我的稿费多一些,请他喝酒的次数也多些。两个人成了铁杆酒友。有一次他来到宣传科,见我一人在写东西,对我说:"你们科长每天迎面走过都有一股酒味,他在办公室肯定有酒!"我说:"有啊!"并朝文件柜方向努努嘴。他心领神会,打开文件柜,将一瓶酒取出来。他笑了,拧开瓶盖,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将酒瓶递给我,示意让我喝。我有些迟疑,心想,科长每天都抿几口,我们喝了他怎么办?他将酒瓶再次递给我,我忍不住,也喝了一大口。他开心的笑了,接过酒瓶仰起脖子又大喝了一口。我一瞅,还有半瓶了,赶紧拧紧瓶盖,将酒放入原处。这以后,我和老黄经常偷喝科长的酒,时间不长,科长也管不起酒了,不再往办公室放酒。我和老黄也就断了念想。

          虽说他是上海人,可他的饮食习惯已经完全变成了大西北的汉子,吃大块肉,喝大碗酒。每次遇上饭局,我猜拳经常输酒,他都会替我代酒,一口气喝下一茶杯酒也不会眨眼睛。1985年2月14日,我结婚那天,他陪伴我去岳母家接新娘子,他几句话就让丈母娘一家人笑逐颜开。在婚礼上他自告奋勇当司仪,身着黑色的雪花昵大衣,风度翩翩,风趣诙谐,声音洪亮,干净利落,引得阵阵掌声。

          他是美食家,也乐意下厨。我成家后,他经常来帮我改善伙食。有一次,局机关从青海湖拉运了一车湟鱼,我托人搞了十几斤,搁在厨房里。他闻讯赶来,又是洗鱼又是开膛破肚,忙了半天,待我傍晚带着几位同事回到家里,他已经烧好了半锅鱼。他非常仔细,有始有终,将剩下的鱼清洗干净后,用铁丝串好挂在厨房里。他的厨艺博得满桌人的好评。湟鱼刺多,但肉质细嫩,经他烹饪的红烧鱼,汁浓稠,味鲜美。

          后来我辞职下海了,他还经常来找我喝酒。我搬家到张掖后,我们还保持着书信往来。一天,玉门的几位老同事出差途经张掖与我一起喝酒时,我便打问一下老黄的消息。殊不知,听说某天他因为醉酒,惹了麻烦。我想那是因为我不在场,否则怎么也要送他回家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1992年我去新疆做生意时,想不到我们在鄯善重逢。他那时候已经由玉门油田调往鄯善油田参加会战,并提升为办公室副主任。他明显发胖了,但精神状态依然不错。老朋友相见,那自然少不了酒,两个人喝得不亦乐乎。尔后,他曾于1993年8月、1994年5月和1995年9月三次来张掖看望我,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真可谓日久天长,不尽依依。

          1997年5月下旬,我途经玉门时,与他在北坪聚馨园餐厅喝了一通酒。他的身体依然是那么硬朗,酒量也丝毫未减,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活跃,拍着我的肩膀说:"等我从上海看望一下我的老母亲后,就去张掖找你,咱俩结伴出游!"他那时候已经从新疆退休回到了玉门,他的精致而又能干的夫人,退休后与几个好朋友合伙在解放门开了一家"回味牛肉面馆",生意红火,他常去店里帮忙,洗碗抹桌子,什么都干,成天乐呵呵的。

          他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在上海安度晚年,由他的兄妹照顾。     

          想不到这竟然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聚。

          两年多后的2000年1月6日,那天下着大雪,我由张掖去玉门办理完买断工龄的手续后,我过去的老朋友柏林将我安排在他担任总经理的溪源大酒店里,晚上他特意请来了十几位我过去的朋友和同事,大家在一起相聚。我说少一人,柏林有些纳闷。我立即给老黄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夫人。她听出是我的口音,有些百感交集。我说:"老黄呢,让他听电话,赶紧来溪源大酒店喝酒!"这时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你呀,小吴,你是老黄一辈子的好朋友,可他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哦,我的耳朵顿时产生了回音,有耳鸣的感觉,半天也听不到声音,一时怔住了。

          原来老黄于1998年9月去上海为老母亲办丧事,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已经买好了第二天由上海返回玉门的火车票。想不到厄运降临,他突然胆囊破裂,导致死亡。这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健康的人,才刚刚过了六十岁生日,突然暴死,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也许正应了那句老话:“精壮暴死,久病延年。”

          这十几年来,老黄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曾于2007年5月还去酒泉看望他的遗孀,她拿出我与老黄生前的合影和我写给他的信件等,我沉浸在回忆中。她却不停地在絮叨着:"多么健康的一个人啊,怎么说不在就不在了!"此情此景,实在让人感伤。后来再去酒泉,还想去拜访老太太,但因为手机丢失,她家的电话也记不清了,家在哪个小区也忘了。

          上有天堂 ,下有苏杭。老黄安葬在苏州的一处公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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