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无赖而至尊无敌,太宰治绝对算得上是个高手。他一生与酒色为伴,身后被奉为无赖派当之无愧的代表作家,文学史上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齐名。
说来,太宰治算是现下「丧」精神的鼻祖。「丧」,与海明威时代的「颓废」不同,与叔本华的「悲观」不同,「丧」代表了另一种黑暗情绪,不是抑郁不是苦闷,不是抱怨更不是绝望,它是「我想要忠实演好时代所赋予我的使命——永远输给别人的卑贱的命运」的觉悟。
「丧」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精神?我从太宰治的中短篇小说《东京八景》中摘句说明。
太宰治最为人熟悉,是他代表作《人间失格》中的一句话: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为自身存在感到歉意,太宰治一生自杀了5次。
第一次是20岁,1929年,服安眠药自杀,未遂;
第二次是21岁,1930年,与在银座认识的酒吧女招待在镰仓殉情,女人身亡,他被人所救;
第三次是25岁,1935年,因无法从学校毕业、报社报考失败等原因感到心灰意冷,在镰仓山中自缢,但不成功;
第四次是27岁,1937年,因妻子出轨,二人相约自杀,又双双被救回;
第五次是39岁,1948年,他写完一部小说草稿和遗书后,与情妇投河自尽。
他不断地寻死,可见「死得迫切」,但在他的作品里绝对感受不到压抑。出生在大地主家庭却长久囿于贫穷,太宰治用实际行动诠释「如何把一手好牌打坏」的人生,并用直逼内心的文笔记录这段心路历程,「丧」仿佛是太宰治与生俱来的本性。
如他会为生在富裕家庭拥有特权感到难受——
我其实一直羞于家里的大户身份,为有钱人家少爷的头衔而自卑。从小我就因此觉得恐怖,人也变得自卑、厌世了。我一直坚信有钱人家的孩子,就该像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落入地狱不可,逃避的就是胆小鬼。我一直拼命努力想象一个合格的罪孽深重的孩子那样死去。
因为喜欢法语,尽管对法语一无所知,太宰治还是入读了东京帝国大学的法语系。入读后,又不去上课,最后毕不了业,只能一年又一年地向给他寄生活费的大哥保证,明年(复明年)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努力毕业」!
就这样过了一年,我还是没有毕业。虽然哥哥们很震怒,我还是像之前一样故伎重演,边哭诉,边说着自己来年一定毕业的谎言。毕竟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能要求生活费的借口了,但是这事实对谁都不能说。我也不想找人做共犯,跟我一起分享这个秘密,我只能一个人做个浪荡子就好。我相信这样我身边的人就能保持自己的立场,不会被卷进我的事情里。为了写遗书,还想再这样混一年的事实在说不出口……
太宰治这个自圆其说的逻辑还没完毕,为什么说他是无赖派作家代表呢,接下来的结论真是逻辑自冾,在他的BGM中完全没毛病啊!
而且哥哥要是听我说了这样不切实际的事情,即使想再给我生活费,也只能停止给我寄钱。要是知道实情还继续给我寄钱,他们会被后人看作是我的同谋的。而我讨厌那样,所以还是做个狡猾奸诈的弟弟来欺骗哥哥们吧。
真可谓无赖者无敌,我对太宰治是太佩服了。
为了写遗书,太宰治「勉为其难」活下去。但是越写,他越觉得有太多东西写,于是倾注所有心血,在深秋时节写完了一部作品集——冠名「晚年」,然后去做死亡前最后的准备——喝酒。岂料,他都准备死了,却有人邀请办文学杂志,于是本不在乎的太宰治傲娇地敷衍,要是杂志名字叫做《蓝花》,我就答应。(注:现实中太宰治所办的杂志名叫《青花》)
名字而已,文友们无所谓,一本名叫《蓝花》的文学杂志就轰轰烈烈地办起来。太宰治将之当做——
我把所谓青春最后的热情都燃烧在这里,作为死亡前夜的最后疯狂。一起喝醉酒,殴打无能的同学,沉迷于糜烂的女人的肉体。
「死亡前夜最后的疯狂」,太宰治一生都在做这样事情。在与第一任妻子住在东京的时候,他这样描述自己的生活——
住在五反的时候,我真是个笨蛋。我完全没有什么志向,也看不到哪怕微乎其微的重整旗鼓的希望。偶尔有友人来访,也只顾玩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着。对于自己丑陋的前科(注:只与酒吧女招待在镰仓自杀一事),别说觉得羞愧,暗地里甚至还有些自满。那真是一段不知羞耻的低能时期。学校当然也几乎不去了,讨厌一切要努力的事,每天就满不在乎地盯着H的脸过日子。
他忠实地践行他的价值观——「我已经有了作为一个愚蠢、即将灭亡的普通人前去赴死的觉悟,我想要忠实演好时代所赋予我的使命——永远输给别人的卑贱的命运」,自杀四次之后,与出了轨自了杀又双双被救活的第一任妻子H离婚后,经师友介绍又相亲结婚,租住在能看到武藏野夕阳的公寓。
「每天看着又圆又大,红通通地缓缓下沉的」武藏野夕阳,太宰治生出「像我这样的男人,又没出息,又没有钱,但是好歹我还是打算好好守护这个家的」的感慨。可最后,他还是携情妇在家附近投河自杀。可见这句「守护这个家」的感慨只是当时自我感觉良好而发的感慨而已。
想到太宰治又无赖又真诚的「丧」,想到他崇拜的三岛由纪夫,剖腹自杀,剖了三次才成功死去,我不禁感慨:
日本真是奇才百出啊。
2018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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