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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腊八粥,年就近了。
同往常一样,宁化府老陈醋门口早早排起了长队。
一挂紫皮蒜,两个大罐头瓶,一家人围坐了剥紫皮大蒜。看着白胖的蒜瓣一个个沉入瓶底,腊八的任务算是完成。
如此光景,从小做到大,一晃几十年,醋还是一样的酸香扑鼻,蒜也一如既往的饱满可爱,过年的渴望却不那么强烈了。
一切都顺理循章,一切都通通透透,周而复始,年年如斯, 不再有变化,不再有惊喜,对年的渴望被岁月稀释,一切都波澜不惊。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尝尽人生百味后,天下再无新鲜事。
鲜衣激不起兴奋,美食无关快乐。长大变老,经过历过,神经脱敏,心态静的像渐冻的河水,多暖的风也吹不起涟漪了。
天道至公,得到了岁月静好,便失去了激情与好奇心。
对年的好奇心都存在孩子那里了,欲望满满的年纪,眼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意外的。看烟花会喊 ,放鞭炮会叫,饺子里吃出钢镚儿会欣喜若狂,发圈相告……
这心底里发出来的快乐,不作不秀,真真切切的心跳脸红,实实在在的欢呼雀跃,着实让人羡慕。
难怪老辈儿总说:年节是过给孩子们的。
没错,少了奔跑嬉闹手舞足蹈的儿童,没有穿丝戴锦,顾盼生姿的少男少女,年节还有什么喜色,还有什么趣味?
在孩子们眼里,怎样的年味都是浓的。每代人说起最留恋的年味,都只会提童年少年。
因为小孩子的年才有彻底的快乐与满足,是真正的过节。孩子的年是欲望人生得以满足的小极致,是新衣美食压岁钱,是珍馐美味结伴游。在最青春的年华,于春日伊始,锦衣玉食,尽情放纵疏懒,既不忧过往,也不思未来,怎能不快活?
而成人的年是一系列的忙碌,是洒扫置买,抚幼孝亲里外照应,是做不完的厨房事与走不完的亲戚缠不尽的人情。
于是,童年的年便愈加显得的美满安逸、想起来全是无忧无虑的快活事。
即便是穷困年代,孩子们的年也是多彩的。很简单的物质就能换来惊喜,一双黑点花绒布鞋,一身红格子布衣裤,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边儿,一晚上能偷看好几次。
天不亮就穿戴打扮,姐姐妹妹对镜梳妆,扎个马尾辫,系上长长的丝带,一路飞奔出去看街上的小子们放鞭炮,同时也为展示新妆。
一冬天只做一次新衣,看到一夜间变成了天仙的女孩,男孩们都抑制不住地惊讶,眼光在花枝招展的女孩群里瞄来扫去,平日互打互骂的死对头,突然也忸怩起来。不好意思打招呼,丢个小鞭炮到女孩脚下,女孩们立刻哇哇叫起来,捂着耳朵四散。
震耳的鞭炮声,火红的烟花碎屑,弥漫的黄烟雾,娇嗔躲闪的女孩,是春节街头最好看的景致。
住大院平房的人家更是热闹,吃罢早饭便成群结队一家家地挨着拜年,大人们寒暄客气谈生计,小孩们则只管大快朵颐。
桌上满满登登的零食,除了糖果,大多是自己家做的,所以,即便是瓜子花生,各家的味道也不同。东家抓一把西瓜子,西家抓一把卤花生,还有各种蜜饯,点心,核桃酒枣……一上午转回来,胃肠是鼓的,口袋也是鼓的。
好吃不过饺子,坐着不如倒着。放开了吃喝玩乐歪着倒着,这才叫过年。
没有电视手机的年代,走亲串友逛大街就是娱乐。小孩子满大街地放炮,少男少女扎堆玩扑克,大人们则三五成群摸麻酱。什么都不爱玩的,女人们闲唠嗑儿,男人抽烟侃大山,喝醉的则闷了被子睡大觉。
不过是些吃喝玩乐的场景,并无特别的惊喜,可想起来就是畅美。
让人美气的也许是那个氛围——几代同堂,新衣新帽,街坊四邻,满脸含笑……
年过的就是一团子人气,一份乱哄哄的热闹。
过了青春期,不再因好奇而渴望。没了平房大院,一人一世界,心远地自偏。交往也变得简略,一机在手,分分钟便拜遍天下的年。放下手机,一切归零,了无牵挂。
极简至上,怎能不淡。
因此,不是年味淡了,是随着年岁增长,世态变迁,人的心境变了,变平了,变淡了,处之泰然了。
然则年在那里,再淡也要过。何况老祖们说了:“浓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菜根谭》)
所以说古之智者尽得天机,料到人生会有这么一天,早早便写好了宽慰的话,好叫我们放下回忆,珍惜眼前福。
这个情,咱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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