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政局门口,寒风呼啸,气氛却很热烈。
张小凤掖了一下领口的围巾,围巾很乖!再看一眼丈夫王辉,也很乖。
这种场景和排队领证的情侣其实很搭,只不过横亘在他俩面前的是一封冷酷无情的生理诊断书——张小凤不孕不育!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孕不育和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并没有什么功能上的不同,只不过王辉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要说张小凤的条件真的不差,父母的生活都有着落,晚来得子。如今二老已经退休,住在市郊单位早期分配的房子里,花草虫鱼,闲云野鹤。
而王辉则属于凤凰男,父母在乡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憩,根本不考虑关外野游。
王辉能和张小凤走在一起,纯属王家祖坟冒了一柱青烟。只是张小凤心里更清楚,王辉这个人老实本分。和那些心机婊比起来她宁愿选择王辉,现在不孕不育怪就怪自己不够矜持。
那是发生在大三的一次聚会,作为班级的三对情侣中的一对,张小凤也喝了一次酒。也就是这一次喝酒,让她原本坚守的贞操提前绽放。
这种事情要是放在眼下根本也不算个事,但是张小凤当时却很在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弥漫在她的脑海。
王辉又是那种高大威猛,孔武有力,虎背熊腰的青年,荷尔蒙不可谓不爆表。就这样他们毕业的时候,张小凤就做过了两次人流,这为她后来的不孕不育埋下了祸根!
(2)
张小凤嫁给王辉已经三年了。
三年里他们通过努力,父母的帮衬买了房子。日子本应该红红火火,只不过残酷的现实还是要靠当初的放纵来埋单。两年没有孩子不说,王辉的父母也找借口搬了过来。
为什么?
结婚以后,张小凤当年怀孕一次却意外小产,从那以后再无任何这方面的音讯。
如今手里诊断单已经被捏的满是褶皱,自己的父母就这么一件小棉袄,王辉又是三代单传的独苗。在这封建思想浓厚的地方,张小凤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爱这个男人,就要让他真正地得到幸福。
小两口走到这一步,压力也方方面面。王辉的父母以为张小凤本来就有毛病,左邻右舍的广场舞大妈又在互咬耳根,指指戳戳,各自的同事又没管好自己的朋友圈……
总之,王辉和张小凤的路在光天化日之下已经走到了尽头。
终于轮到了张小凤,眼前的几步路走起来尤其地沉重,仿佛自己的一生所走的路就浓缩成了这几小步。为了把离婚的样子做得很像,她的指尖终于脱离了王辉那宽厚的掌心。
那一刻,她的内心不在有当初刚牵手的悸动、温热,而是一阵寒凉。外面的风再一次用力地撕扯着墙上的窗户,嗡嗡作响。
拿到“绿皮书”的那一刻,张小凤觉得手和脚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到了室外可想而知。
“凤儿,你以后作何打算?”
“我已经在锦绣江南小区租好了房子,麻烦你把我送到那儿!”
(3)
市郊,绕过了一栋烂尾楼,一处新建的小区矗立在眼前——锦绣江南!
但愿张小凤能够再次拥有美好的前程吧,这一晚,张小凤和王辉相拥无眠。
第二天,东方晓白,寒冷依旧。
张小凤用手指在王辉的掌心里划呀划。
“谁人与君立黄昏,谁人问君粥可温?”
这是他们初恋的印记,如今凝结成王辉的一句——你多保重!残留在彼此的记忆里,渐行渐远!
张小凤对王辉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他没有找到对象时别急着向外界透露他们离婚的事,因为不想再让老人操心。
(4)
不是张小凤天生强大,而是张小凤天生要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张小凤的时光终于倒流回三年前,她终于闲得只剩下时间。不像别人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没干什么一天就结束。
张小凤终于不用一下班就往家跑,她也学着那些大妈在公园里把一只笨拙的腿架上钢铁支架,然后迎着残阳,压呀压,压呀压,压到万家灯火。
回去以后,一个人连做饭的乐趣都找不到。炒菜吧,随便一炒已经浪费。她根本吃不了那么多。下水饺吧,一愣神,水就沸了出来。
后来,干脆随便买点,吃点。
最难熬的莫过于熄灯以后的一片漆黑,黑色带给她恐惧,毕竟身旁那个高大威猛的身躯已不复存在。
不过这连佛祖都畏惧的黑暗也不是一无是处,满地的方便面袋子看不到,墙角那道粉刷后干裂的横纹也看不到,所有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面孔也看不到。
真善美,假丑恶,都不复存在。在这样的想象里,她本可以安静地睡去。无奈这样的房间更像一个方形的盒子,这让她想到了死亡!
不行,我得重新来过,冲破这眼前的黑暗,她悄悄地拿起手机,想给王辉发一句。
最近的你,还好吗?
可是,她又在犹豫,要是王辉现在已经睡了,那发这条死灰复燃的短信又有何用?
说不定,王辉已经和别的女人在缠缠绵绵,这么做,不是违反初衷嘛!自己已经输了一次,难道非要再输一次。何况打败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想到这里,张小凤输好了短信,却把手机丢在一边,她困意来袭。这困意显然是脑袋太累所致。
“滴、滴。”
张小凤刚要入睡,手机却破例地响了起来。是啊,王辉也许和她一样在想着她。
原来只是妈妈的电话。
“小凤,姥姥病了。”
张小凤泪水脱眶而出。毕竟自己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是姥姥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的,也是在姥姥的故事里长大的。如今自己摊上了这么大的事,在别人眼里那就是故事。
姥姥一定会认为自己过得很好,只是自己好久没有看望姥姥有点不应该。
“妈,明天我就请假回去看姥姥!”
“王辉也回来吗?”
“他工作忙,还是算了吧!”
“那好吧!”
在张小凤妈妈的眼里,也许女婿要升职加薪,不能耽误女婿前程,毕竟女婿有出息,也是丫头的福气!
(5)
姥姥家也在乡下,张小凤先到娘家,大致了解了姥姥的病情。血压有点高,有时会头晕,心慌。心情要经常疏导!
由于妈妈预先买好了礼品,第二天一早,娘俩准时动身。谁知,姥姥一见到张小凤就来了精神。
“凤丫头,回来啦!”
“姥姥,你不要动,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姥姥好得很!”
看着姥姥兴高采烈的样子,张小凤把带来的营养品呈现在姥姥的眼前。
“买这些干啥,你就是姥姥的营养品,你一来姥姥就开心。”
“姥姥就会开玩笑!”
“什么开玩笑,姥姥也有东西送给你!”
只见姥姥颤颤巍巍地向一个红木柜子走去,那是姥姥的陪嫁,这么多年,熠熠生辉。姥姥先是用鸡毛掸子掸了几下柜面。灰尘立刻在穿过窗户的阳光里狂欢。
只是老眼昏花的姥姥没有觉察到,她微微弯曲着身躯,一只手凭感觉打开了柜子的抽屉。从里面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双小孩穿的虎头鞋!
“丫头,来看看姥姥给外重孙做的棉鞋,看看姥姥的针线水平行不行?”
张小凤拿着那双崭新的孩童棉鞋,眼角瞬间噙着一滴晶莹。努力不让它跌落,无奈自己不争气,还是没有控制住,脸颊上滚烫。
“丫头,你小时候穿的棉鞋都是姥姥做的,现在是不是很感动?”
“很感动!”
“丫头,姥姥盼不到外重孙姥姥不走,别哭了!”
嘤嘤噎噎的张小凤使劲地点了点头。
“实话告诉你,三年前姥姥就梦到过外重孙了,一共梦到三次,四不过三,下一次肯定准!丫头,姥姥说得对不对?”
张小凤突然想起自己流产过两次,小产过一次,竟然又哭了起来。
“对,对,姥姥说得都对!”
“丫头啊,凡事都有因果,机缘一到挡也挡不住!”
“姥姥说得真好!”
“姥姥把你带来的礼物收下,你也把姥姥的礼物收下吧!”
就那样,张小凤离开姥姥家时,怀里揣了一双小棉鞋。虽然外面寒风呼啸,但身上特别温暖,真的像自己小产前的状态,体内有个小火炉,一点不觉得冷。
(6)
可是,当她再次推开出租屋的那扇门时,还是感觉到了一股阴冷。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双鞋子。
从此以后,日头依旧,风却逐渐地少了几许寒冷的力道。公园里的小河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几只鸭子在浮着的冰渣间追逐,不时地扑拉着翅膀,春天的脚步已经走来。
经常在公园玩,哪能一个人不熟悉。张小凤跟一个信佛的大妈走得越来越近。因为每当那个大妈锻炼时就会打开随身携带的音响。
梵音妙不可言,给了张小凤无比的安宁。
“姑娘,你每天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大妈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啊?”
面对面压着腿的张小凤嘴上不说,心里却像身旁的小河泛起了阵阵涟漪。
“怕是不合适吧!再等等!”
“还再等等,李阿姨给你介绍时你就再等等,难道要等到下一个冬季?哈哈!”
大妈爽朗的笑声直冲云霄!
当晚,张小凤给王辉发了一句短信,王辉没回。
(7)
第二天傍晚小公园里,张小凤远远地看到李阿姨和大妈又在那里压腿伸腰,只是大妈的身旁预留了一个空位。
“来来来,这个位置单独留给你的。”
“谢谢!是不是又要给我介绍对象了?”
“对呀,对呀!”
“我可是离过婚的女人!”
张小凤第一次在大妈们面前说话这么直接,好像是在拒绝!
“谷雨他不但离过婚,还带着一个小小孩呢!”
经过一番短暂地了解后,张小凤决定和谷雨见个面,大不了做个普通朋友。
大概也是一个人的日子太过寂寞,加上谷雨各方面的条件也不差。关键是谷雨有一个小孩,不会在意她是否不孕不育。
谁知道谷雨还很疼人,就这样张小凤离开了虎背熊腰又和斯文小生走到了一起。
只是谷雨的孩子死活不肯叫她妈妈,关于这一点张小凤也没太放在心上。
又一年冬天来临,张小凤找出奶奶送她的礼物一双小棉鞋,送给了谷雨的孩子。
“小雨,阿姨给你穿鞋子!”
“真暖和,阿姨,这鞋子是你做的吗?好漂亮!”
“是阿姨的姥姥做的,你得叫她太祖母哦!”
“太祖母真好!”
(8)
不得不交代,谷雨的老家也在乡下,离王辉家也不算太远,要是谷雨回老家的话必然要路过王辉家附近。
到了年底,张小凤却发现意外地怀孕了。这让张小凤觉得不可思议,医生都说自己不孕不育,难道世间真的有送子观音!
于是张小凤和谷雨决定,过年先回谷雨家,初二再回娘家,顺便看姥姥。
谷雨当然同意,毕竟他们之间产生了一条强劲的纽带。
一路上也还算顺利,只到王辉家附近,路面才出现了一些结冰,轮胎不时打滑。加上年底回家的人多,车多,谷雨的车和对面驶来的车发生了点儿剐蹭。
对方司机和副驾驶的女人率先下了车,只见那个女人破口大骂。
“你会不会开车呀,眼瞎还是路痴呀?”
只是刚骂完脸上就呈现惊愕的神情。张小凤怀孕不方便,但也下了车,看了对方一眼车牌号同样惊愕。待谷雨和儿子下车以后周围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
“妈!”
谷雨的孩子突然叫了一声,也就是这一声打破了气氛的沉寂。
张小凤第一次听到孩子叫妈,当然激动,以为是孩子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对面车上女人的伤害。谁知道张小凤和对面冲过来的那个女人同时答应了一声“哎!”
更让张小凤没有想到的是,对面车的驾驶员竟然是王辉。原来两个女人之所以惊愕,只是因为对方的车自己都曾经坐过,洗过,擦过,爱惜过。非要算上时间的话,至少三年。
看到这种情况张小凤直接懵圈,孩子叫妈竟然不是叫她,还好一个电话过来帮她的思绪解了围。
“凤儿,过年回来吗?姥姥想你了!”
是妈妈的电话。
张小凤看着谷雨的孩子扑进对面女人的怀抱,脚上穿着奶奶做的虎头小棉鞋,百感交集。
“好的。”
张小凤关闭了电话,也闭上了眼睛。
(9)
风
冷风
冷风吹
张小凤领口的围巾胡乱地扑打着她的胸膛。
网友评论
我反复看了很多遍,揣摩了很长时间。汲取经验,丰满自己。的确受益匪浅。
如果你把谷雨离婚的缘由交代几句,或许会更深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