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刘小雨刚起床就感觉比平时冷了许多,她拉开窗帘,雪花正在空中胡乱飞舞。
临近春节,1月的雪,漫长的冬天……刘小雨呆呆地盯着窗外,挂在路边的大红灯笼被大雪削去了颜色,朦朦胧胧地发着暗红色光芒。
客厅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春晚已进入彩排,而大家期待已久的烟花秀也将于除夕夜呈现在北京上空,请市民朋友们……”
频道突然被切换成了一个女人矫情的声音,做作地说着肥皂剧里最常见的台词。
刘小雨又重新倒在床上。她讨厌下雪,也讨厌以后的每一个冬天。
生离死别是什么意思?
是那个带她看初雪的女生牵起了别人的手,是那个在高温时和她一起吃雪糕的男孩睡在了冬日,而她,没有机会再与他们共度春秋。
从初中到高中即将毕业,无数次午饭,无数个躲在被窝里发消息的夜晚,无数遍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牵起手……
刘小雨再也无法不正视自己对唐晚秋的这份感情。
早已远远超过友情,比朋友间的相处更加让她放松与心动。
“可能是我病了,以至于我觉得我们之间是爱情。”
表白的话语说出口,自己的心意第一次暴露在冰冷空气里,冷得似乎快要结冰,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眼前。
那是友情终结的一天,那天,唐晚秋几乎是逃跑的。她最后的眼神惊恐又厌恶,用往常一样甜美的声音说了一句“恶心”之后,头也不回地一个人消失在道路尽头。
细数过去,刘小雨只感到心痛和可惜。她想说服自己这不是一种病,但当看到唐晚秋落荒而逃时,她知道自己不再正常了。
那个冬天的雪下得有些早,唐晚秋戴着黑白格流苏围巾,身上的黑色羽绒服过于肥大,以至于袖子完全包裹住了她的手。
雪落在她的黑发上,格外显眼。她眯起眼朝身边的男生笑了笑,男生的侧脸清秀温和,他伸出手摸了摸唐晚秋的头,几片雪花滑落到羽绒服绒毛上。
刘小雨站在远处,回想起几年前的那场雪,是唐晚秋牵着她的手一起看的。
高中生活很快结束,最后一次回学校是老师通知大家去拿毕业照。
刘小雨把那张照片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之后唐晚秋被一所本地学校录取,据说和她男朋友是同一所。而刘小雨选择了一个很遥远的城市,她只在电视上见过。父母苦口婆心劝说她时,她什么也没有考虑,只是想离唐晚秋远一点,再远一点。
她依然关注着对方的微博,里面全是恋爱日常。刘小雨时常嘲笑自己的卑微,但也始终舍不得失去唐晚秋唯一的消息。
她不爱和同学说话,甚至是室友。除了上课,她一般都只待在宿舍的床上睡觉。
“唉不用管她,怪人一个。”室友对别人这样说道。
刘小雨只呆滞地躺在床上,不怎么感到饥饿,也不会为室友的话而感到愤怒。她觉得自己很空,思想与情感都无比空洞。她又觉得自己很沉重,这副躯壳有着她无法承受的重量。
但好像总是有人对怪人充满兴趣。
“同学,你的申请表呢?”
一个男声把刘小雨飘浮在半空的思绪拉回,她抬起头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男生。
班长何溟,之所以当上班长是因为竞选当天只有他一个人举了手。
“噢,我忘在宿舍了,下课就去拿。”刘小雨大梦初醒般地说道。
何溟似笑非笑地把打开的手机屏幕伸到刘小雨眼前,上面显示着时间:“已经下课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吧,你上去拿表,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9月,虽然早已经立秋,气温却还一直停留在夏季,刘小雨光是上下楼梯就出了满头的汗。
刘小雨把申请表递了过去,又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何溟没有立马接过申请表,而是让她在原地等等,自己则向不远处的商店跑去。
“给你。”很快,何溟拿着两根雪糕走出来,并直接塞了一根给刘小雨。他咬了一口雪糕后,一脸满足地抽走了刘小雨手里的申请表,转身离开了。
冰凉的水滴顺着雪糕的包装滴下,流到刘小雨的手上。
这是她入校以来,第一次有些清醒。
第二天早晨一进教室,何溟就径直朝刘小雨的座位走去。他自然地坐下,放好书包,拿出书本。
“刘同学,你好像从来都不和别人一起。”何溟压低声音说道。
“你为什么要坐我旁边?”刘小雨直接无视了对方的话。
何溟用手托着头,撇了撇嘴说道:“因为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大家都说你很奇怪,但是我也没觉得你哪儿奇怪了。”
“你应该听大家的,离我远一点。”刘小雨板着脸说道。
何溟翻开书本,用书挡着脸,一脸认真地转头看着刘小雨:“这么一看确实有点奇怪。你好像每一天都很不开心,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那你可以当我对象吗?”
“什么?”刘小雨仿佛没听清一样也转头看着对方。
何溟朝刘小雨那边挪了挪:“我说,那你可以当我学习的搭档吗?”何溟故意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你是小学生吗?”刘小雨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马上把头转了回去。这还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
那天的课,何溟一直坐在她身边。刘小雨原本以为对方要烦她个没完,何溟却出乎意料的安静。他低头沙沙地记着笔记时,睫毛温顺地垂下,翻书时手肘不经意碰到刘小雨的书,使其微微地往另一侧挪动了一点距离。
她感受到了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也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莫名其妙。比起自己,此刻的何溟倒更像个怪人。
刘小雨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
之后每一天的每一堂课,何溟都坐在她身边。甚至选修课,何溟也选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课程。
她并不反感对方,反而渐渐习惯了身边有何溟的感觉。她总是一言不发,听何溟说着一些琐事。
“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外界隔开。”一天体育课结束后,何溟坐在树下问她。
刘小雨把水递给对方,也坐了下来。
何溟第一次听到刘小雨说这么多话。她轻描淡写地诉说着过去,全部都是关于一个叫唐晚秋的女孩。
他原本以为只是单纯的友情破裂,听到最后,才知道是这样的结局。
见何溟的表情越发凝重,刘小雨说道:“抱歉让你听到这么荒唐的事情,把我说的话像垃圾一样扔掉吧。”
“不重要的事情才是垃圾,但是你很重要。”何溟看向对方,刘小雨第一次在何溟脸上看见了悲伤的神情。
“爱情不分性别,你们谁都没有做错。她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着,你也需要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停在过去。”
刘小雨无声地低下头去,胸口闷闷的。缓了半天,她终于带着哭腔说道:“其实我已经很满意了,我至少知道她的名字,听过她的声音,近距离聊过天,见过她的样子。我很幸运,即使我很难过。”
她抬起头擦干了眼泪,一阵风吹过,干枯的树枝颤了颤,早已没了绿叶可以飘落。
“有人会从后门下车,也有人会从前门上车,司机师傅不开门可是不行的喔。”何溟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笑着像敲门一样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刘小雨的头。
刘小雨也笑了,更像是释怀:“幼稚鬼。”
那个冬天过得很快,刘小雨坐在家里的阳台跟何溟视频通话,她把手机摄像头对准半空的烟花,何溟在另一头满是笑意。
“何溟,我们真的离得好远啊。当初选学校的时候我完全没想到,我会对那座城市有什么留恋。”
“不远的。”
刘小雨有些疑惑地看向手机屏幕,何溟把正在视频的平板立在一边,把手机凑近镜头。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机票购买信息,时间是春节的后两天,目的地是刘小雨所在的城市。
“只要你想,我们之间就没有距离,不管是几千公里。”
刘小雨还是会时不时点开唐晚秋的微博看看,看着她分手又恋爱,妆浓得刘小雨几乎认不出她的脸。看着她又艾特了不同的男生,文案永远散发着爱情的甜腻气味。
她很快退出对方的主页,转头就因为何溟发的沙雕表情包而笑得不行。
所谓的刻骨铭心也是有期限的,人成长到一定年龄,就会慢慢忘却当初的那种感觉,虽然刘小雨也不想再记起。她只觉得,在之后的人生里,自己会很难忘记何溟。
大学毕业后,刘小雨回到家乡工作,这也是一家人对她的要求。
何溟一到放长假和过年就会坐飞机来看她。
来广场看烟花秀的人太多,他们只好坐在稍远处的楼梯上。
无数烟花在同时被点燃,飞到高空缓缓绽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耳朵上是何溟及时伸过来的手。
刘小雨抬起手按向脸庞,轻轻地放到何溟暖呼呼的手上。
两年后的这个时候,何溟是打算求婚的。
接到何溟父亲的电话时,是在冬至的后一天。刘小雨只记得那晚下着很大的雪,自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小心睡着后没多久,突然被电话铃声惊醒。
何溟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与一辆卡车相撞,当场身亡。
还有其他的什么,刘小雨不记得了。好像是卡车司机醉酒驾驶,好像母亲紧紧地抱住了发疯的她,好像自己踹翻了茶几,好像听见了120急救车的声音……
一切都很混乱与模糊,和梦境没什么分别。
只是心痛的感觉无比真实。
以及在医院醒来后,所要面对的事实。
以后的人生里,都不会有何溟了。
熬过了漫长无望的冬天后,终于迎来了春天,但春天短暂得稍不注意就进入了夏季。
刘小雨由于精神原因,直到五月才出院。
刘爸刘妈依旧担心她的安全问题,所以尽量让刘小雨待在家里。
“刘小雨女士,有您的快递。”
刘小雨打开门,穿着短袖的快递小哥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
“进来喝杯水吧。”刘小雨接过快递,邀请对方进来坐坐。
快递小哥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递过去一支笔。
刘小雨签完字后心头一震。
寄件人:何溟
关上门后,刘小雨双手颤抖着打开了快递盒,里面放着一个很精致的小盒子,以及一张便利贴。
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上面写着何溟今年的目标,一共有二十个,已经实现的目标后面都被打了一个小勾。
19.买一个戒指 √
20.在今年冬天跟小雨求婚
小盒子里是一枚戒指,刘小雨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来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又把左手放在胸口无声地哭了起来。
当初说的难忘,原来是这个意思。
客厅依旧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母亲起身朝厨房走去。
刘小雨摘下戒指,手指上有很明显的勒痕。
她把戒指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从此往后我们的故事无人知晓,我亦不讲予人听,只是将其埋藏于冬日的冰湖,待日与月的照耀,说给另一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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