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是嘲笑母亲的发财梦,说她,一夜想出千条路,早起来还是“磨豆腐”。父亲是个保守的人,习惯于安部就班,因为念过几年书,在村子里算得上是文化人。算盘打得好,先做了村会计,后选送到句容农校进修,当了公社农技员。
农技员整天在田间地头,观苗情,察虫害,推广应用农业技术。父亲工作踏实,不怕吃苦,工作五年就被领导选定为培养对象,提拔他跨村去当村书记。五十年代浮夸风盛行,各村粮食产量纷纷放卫星,从亩产千斤吹到万斤,他考虑到农民的口粮,不肯虚报粮食产量,结果是免去书记职务,回公社继续当农技员。1983年公社改成了乡,父亲由于工作出色,又得到了领导器重,提拔他当了经营管理办副主任,负责各村的财务审查和农业经营状况统计。九十年代,他遇到了一个相信数字出干部的领导,要求在统计数字上弄虚作假,他不肯造假,结果再次遭遇免职。母亲埋怨他,真是死脑筋,同一个地方跌了两次,笨死了。
父亲调到耐火厂去当厂长,三年后,企业面临改制,集体企业改为私人企业,厂长们暗地里做假帐,把赢利做到亏损,这样就可以用很少的钱把企业买下来。朋友劝父亲,五十多岁的人了,这是最后一次发财机会,耐火厂应收货款多,只要把应收账款做成死帐,再提高厂房及机械设备的折旧率,帐面做到资不抵债,你就可以轻松地把厂子买下来了。以后,这些土地和房产大幅升值,你想不富都难了。父亲的死脑筋病又犯了,他认为不能让集体资产在自己的手中流失,坚决不肯做假帐,反而加大了催款力度,结果是,他的厂评估下来资产比骨干企业还多,父亲拿不出这笔钱买厂,又没胆量负债经营,只能黯然回家当农民。
父亲发不了财,母亲却没有放弃发财梦。她是村子里最早办家庭作坊生产弹力裤的人,也是最早跑市场推销自己家裤子的人,她带着几个妇女一起干,促使整个村子的人都开始找发财的门路,有的人家跑涤纶丝市场,有的搞印染,有的缝制雨衣雨裤,有的搞淡水珍珠养殖,有的开挖低洼田改成鱼塘……改革开放,把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可以有精力去搞多种经营。
母亲用赚来的钱供我上中专,给我和妹妹准备丰厚的嫁妆,还为弟弟建造三间二层的大瓦房。农民富起来了,市场丰富了,但母亲却跟不上市场的需求。不久,低档的弹力裤就滞销了,母亲想转型制造羊毛衫、羊毛裤,却发现财力不够,精力也不够,关键是她老了,跟不上时尚的步伐。
我们长大了,她把发财的梦寄托到了弟弟身上。弟弟的性格遗传了父亲的老实本分,心里有发财的欲望,但没有发财的胆量。母亲给弟弟买了一条十吨的水泥船,让他跟着二舅去贩石灰。九十年代城市正在大拆大建,石灰是建房、筑路的必需材料之一,我市南部山区小型的石灰窑很多,陆路运输成本高且量少,大多选择水运,国营的船运公司看不上小灰窑,个体运输就有了机会。刚开始弟弟给二舅打下手,学做生意,跑了几次后认为自己可以了,就雇了一位堂兄,开自己的船单独运输。同样的货,同样的量,弟弟卖的价格总是不及二舅,二舅说他不会谈生意,太老实了。
小灰窑整治以后,弟弟卖掉了船,开挖了鱼塘养甲鱼,由于不懂甲鱼养殖的知识,赔了。到镇上开店,又亏了,折腾了几年,最后认命。那时村子里已经冒出了几十家私营企业,成了集装袋生产的聚集地,上下游的产业链齐全,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进了工厂,还吸引了不少的外地的打工人。弟媳进了编织袋厂,弟弟到电动车厂上班,母亲在家帮他们照顾孩子。
母亲有重男轻女思想,弟弟生了女儿,她想要孙子,时不时地在小夫妻面前劝他们再生一个。弟弟不符合生二胎的条件,政策规定只能生一个,但他拗不过母亲,同时内心也想生个儿子,于是在贩石灰时把弟媳带在船上,偷偷怀孕,四个多月时回家,母亲联系做B超的亲戚,暗地里去做性别检查,查出是女婴。她主动找村妇女主任,告知儿媳妇怀孕了,说如果不想让我儿媳妇生下来,那么,引产的所有费用必须由村负担,另外还得给一定的营养费,不然我们就生。妇女主任没办法,只能答应她的全部要求。两年后,弟妹又怀孕过一次,又是女孩,又是大月份引产,伤了身体,她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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