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衣飘飘的男子

我小时候住在关中北部的一个小城里，我们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夏天的晚上，老有几个邻居到我们家乘凉，他们坐在宽敞的院子里，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地神侃。我也坐在院子里看天上明亮的星星，看对面遥远的山上不时闪现的汽车的尾灯。我有时候会猜想盘山路上的那辆汽车会开向哪里，山的那边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小时候我最喜欢听一个叫建华的年轻人聊天。他比我哥大几岁，常来我家玩。个子很高，但并不瘦，很宽阔的身材，浓眉大眼。他是个货车司机，全国各地地跑长途。每次出车回来，总会来我家玩，坐在院里的凳子上，聊着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在那个物质缺乏的年代，在普通人的眼里，这个工作真的相当于今天的公务员。那个时候我还小，不知道潇洒这个词，但今天想来，他真的很潇洒。

我记着他在我家的院子里，告诉我们一群听众，从西安往西是天水，过了天水就是兰州。兰州的牛肉拉面味道美极了，面能拉得又细又长，别说肉了，喝口汤都能回味无穷。从西安往东是渭南，过了渭南就是潼关，三省交界的潼关在抗日战争中爆发了历史上著名的潼关保卫战。

他的话把我迷住了，成年的我一直有一颗流浪的心。我喜欢一个人背着包走在他乡的路上，领略异地的风土人情，一定是因为童年时受到了他的影响。

到了八十年代，全国各地都开始了改革开放，很多人的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建华去我家院子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听我哥说，他不上班了，做生意去了。

有一天晚上，他终于露面了，还是那副活力四射的模样，一坐下来就是全场的主角，没有人的声音比他洪亮，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听众。他从来不讲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但邻居们都说他做钢材生意挣了很多钱，早已经不是那个吃苦受累的司机了。

后来的很久，他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见过。我每天都看着他老婆领着幼小的女儿从我家门口经过。邻居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消失了。可我听我哥说，他做生意赔了，欠了很多钱，不敢回来了。

一年又一年，他的女儿已经上了中学，他的同胞兄弟把他的妻儿撵出了家门，霸占了他的房子，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老婆孩子，再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一丁点消息。他就像一阵风，呼啦啦地刮过去，不留一点痕迹。

茶余饭后，邻居们再也不提他了，没人还记着那个给大家带来那么多欢笑的建华了。

2005年的冬季特别冷，我哥年仅46岁，不幸罹患癌症，饱受病痛折磨的他在去世前几天说梦见了建华，建华一袭白衣，飘飘欲仙来看他，悲痛的我听到这句话就确信哥没有几天日子了，也确信失踪多年的建华早已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