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原创 清如浅
#浮生辞
《西经外传》：“有百里鸽，尾带流光，翅翼挥动之时晶光闪烁，为一神人所有。此鸽于世间流连飞转，感应世间万事，无事不回，有事载之，速归。”
“你的名字已经传遍了四海八荒，‘孟婆’。”离幻站到了她的身旁，陪着她目送今日的最后一位幽魂。随着那幽魂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内，他施法收回了朱雀灵焰。
天窈看着那朱雀灵焰一点一点消散在夜空中：“又一天结束了。”语气轻轻地、宛若游丝般，在耳畔徘徊，然后消散。
“岷山民众的幽魂你已送走多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看着她淡然的样子，“难道，继续？”
他与她相处了这么些年，渐渐也摸清了她的性子——陌生时清冷的个性，仿佛隔了一道遥不可及的冰川，她不会轻易地与人敞开心扉，好像在规避着什么，永远都是一个人，清清淡淡。直到与她十分熟稔了，她才会小心翼翼地让你了解她更多，或者说，你会在不知不觉中默读到更多有关于她，比如此刻，她又在逃避了，仿佛是对未知有着某种恐惧，好像向前走一步，她会把更多人带入深渊......
心里，还是在自责的吧。所以，不经意地就会在逃避。她对“神女”这个身份，始终有芥蒂。因而现在，带着愧疚放逐自己，成了一种习惯。
一不小心，他就读了她这么多。
天窈摘下面纱，朝他笑了笑，没有言语，抱起水纹罐，一步一步走向忘川河畔放飞眼泪花种。一朵又一朵的彼岸花就在忘川河畔绽放了开来。天窈眉眼舒展：“你看，多美。”
离幻看了看花海，视线又回归到了她的脸上，不言语。眸子里倒映着她的样子，直直映在了心上，默默地心疼，却...无法拥抱...
她和他之间，始终隔着一个不存在却实实存在的他。
思绪流转间，听见了她的嗓音，婉转却又轻柔，就像与这彼岸花海相契的清风一般：“回去了，铃儿还等着我。”说完提起衣裙小心翼翼地走出这片彼岸花海。
“我和你一起。”几乎不假思索。
岷山的幽魂们被安抚顺利送出幽冥司，铃儿便完成了使命。只是这段时日的神力消耗是无法想象的，虽然有天窈与离幻的灵力加持，但对于刚刚修炼成人形的铃儿来说，损耗也是极大的。一段时间内，他都无法恢复人身。抚魂铃属于地界之神物，天窈的天界灵力并不能帮助他，只能由作为幽冥司主的离幻为他护法助力，好在，铃儿的自身恢复能力还是挺强的，过了些时日便又变回了人身，天窈这才松了口气。
这刚成人形，小家伙还是比较虚弱，却比从前更粘天窈——还是小孩子的心性，伤重大愈后，便对照顾他的人更加亲近，更爱撒娇。
离幻看着躺在床上铃儿，还在半睡的状态，忍不住抬手替他理了理额上的碎发：”最近恢复得不错，小脸又红彤彤了。”
“是呀。”天窈把倒的水递给了离幻，“就是嗜睡。”
“前些时日他不眠不休，现在多睡会儿也正常。”离幻抿了口水，觉得无比清畅，“这是？”
“清露水。铃儿爱喝这个，我给他采的。”天窈看向铃儿时的柔意被离幻尽收眼底，一时，竟失了神。铃儿才是她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吧，“那你陪会儿铃儿，我去给他煮些吃的，待会儿醒了该饿了。”
被她的声音召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翩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却还滞滞地回不过神来。
“都出去了，还看。”一个稚嫩的声音。离幻这才缓过神来，原来这小家伙刚刚是在假寐！
忍不住抬手轻叩了一下他的脑门：“好呀，你学会假寐偷听了。”
铃儿揉着额头，假装委屈：“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离幻瞬间来了兴趣：“为了我？”语气中夹杂了些许的笑意，“说来听听。”他的眉毛扬了扬，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着这个比他还小的小家伙能说出个什么大道理来。
“要不是我，这段时间你怎么会和姐姐单独相处这么久？又怎么会让姐姐对你更加敞开心来？”说完看了看他，“你没觉得姐姐和你之间故意划开的鸿沟正在渐渐缩短吗？”
闻言，离幻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又如何呢？她的心里，始终有个他，我要的，也从来不是只能静静看着她......”说罢，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孩子感怀伤感的有些不妥，“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还是好好养身体吧！”
铃儿却像是看透了他一般：“我看上去的确只是孩子的模样，但你别忘了，我由上古而来，论年龄和经历，都在你之上。”眉眼间的小骄傲显而易见，这话，却让离幻无法反驳。铃儿接着道，“其实，说句大不敬的话，姐姐对于那个人，未必是真的喜欢，也许，只是一种愧疚和执念。何况，如果让姐姐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的人，我也不愿将姐姐托付于他，再者，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了。”
何况，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了......
这句话，在离幻的心上摇荡，存在或者不存在，这又如何能说清楚？他只知道，那个人在她的心里，实实地存在着，即使像铃儿说得那般，是因为愧疚和执念......但始终，他敌不过这样一个幻想......
或许，他该试试，为了没有遗憾......
又一日送完幽魂，与铃儿在忘川河畔散步，看着那飘摇的彼岸花海，上面漂浮着红色萤火，叹为观止，不知不觉，这彼岸花海已无边无垠，而她，竟已为这么多幽魂，奉上了忘尘汤。她不禁低头望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默默凝视。
“姐姐，你怎么了？”铃儿看着她的举动甚是奇怪。
闻言，她弯下腰，对着铃儿笑道：“没事，我们铃儿一直陪着姐姐在这幽冥地府，无法出去玩耍，可否觉得委屈？”
铃儿直接搂住了天窈脖子，在天窈的脸颊一大口亲亲，随即小脸在她脖颈蹭了蹭：“跟着姐姐做大事，铃儿很开心！”
天窈闻言很欣慰，弯了嘴角：“我的铃儿真懂事。”
铃儿却扬起脑袋问道：“铃儿是姐姐的，那姐姐是谁的呢？”
天窈闻言一怔，铃儿见状，继续说道：“虽然很想把姐姐占为己有，但铃儿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像姐姐照顾铃儿一样，让姐姐开心快乐......”说着用小手揉着天窈的脸，“姐姐，你一点都不开心......”
她的情绪，已经这么明显了吗？开心，又是何物？
此刻，鬼差来报，说幽冥司主有请。天窈见那鬼差一副正色，猜想此事必不小。于是带着铃儿即可前往。
只是迈进幽冥司正堂的那一刻，天窈看着眼前人，诧异了，嘴唇颤动了许久，才将那几个字说出声：“孟...孟婆婆.....”又将视线身旁人，“真儿......”
那老人慈眉善目，蹒跚向天窈走来，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神女，谢谢你信守了诺言。让我和小真儿团聚了。”
“可是...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天窈将孟婆婆的手反握住，感受到了婆婆手上被岁月磨砺的老茧，心里不是滋味。
“因为我和婆婆不想再分开了。”真儿走到了天窈身边，馋住了孟婆婆，“我和婆婆决定放弃轮回转世，留在幽冥司了。”
天窈震惊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抬眼望向了正端坐在幽冥司正堂盘蛇椅上的离幻，见他默默点了点头，看来已是应允了。天窈有些激动：“婆婆，如此这般，你们便要在《往生录》上勾掉名字，从此再无转世机会，你们，真的想好了吗？”天窈的视线在孟婆婆与真儿之间流转，希望她们再次慎重考虑一下。
忽地，手被温柔地轻拍了两下：“孩子。”那唤声直达天窈心底，漾开了一汪柔暖的水波，“婆婆知道你为我们考虑，但是人都有自己的向往，我老婆子不想让这轮回桎梏我一样，你也不该让这幽冥司桎梏了你，你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她顿了顿，“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一些勇气。但是迈出那一步，也许会觉得无比轻松。这个决定，也许是我这个老婆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了。”
“姐姐，我一直在等着别人对我的救赎，就像那块胎记，我讨厌它，却因为它遇见了婆婆。这次，我想要自己救赎自己，陪着婆婆留下。”真儿说得真挚，眼睛里泛着泪光，却能读出其中的雀跃，“我决定了，也就不会再改变。”
天窈听着，含着的眼泪升了温度，就这么，滚落了下来。
离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起身，缓步走下了台阶，长身玉立于最后一级台阶下：“好了，那忘尘汤以后就劳烦孟婆婆了。”仿佛是在宣布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一般，决断了所有人的命运。闻言，大家同时看向离幻，离幻微微颔首致意，随即招徕部下，呈上了《往生录》，准备好勾魂笔。
《往生录》被翻开，找到了孟婆婆与真儿的名字，递到了两人面前，孟婆婆毫不犹豫地提起了笔，蘸了蘸墨，正欲下笔勾去。“婆婆......”天窈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得到的，却是孟婆婆和煦而坚决的眼神，随后，她回头，坚定地勾去了自己的名字。只见那《往生录》上，青烟飘起，随后如风飘散，婆婆的神色，竟是无比的轻松，欢喜。
接下来是真儿，她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婆婆，随后也坚定不移地提笔勾去了自己的名字，又是一阵青烟起，青烟散......
放下笔，真儿紧紧挽住了孟婆婆的胳膊，撒娇似的，婆婆温和地为她理了理两颊垂下的碎发。
铃儿抬头看着天窈，此时，他安慰般地抓紧了天窈无力垂下的手，好似要给予她力量一般。脸颊挂着泪的天窈低头看了他一眼，紧紧回握住了他的小手，将他的小手温暖地包围住。
“铃儿也会永远陪着姐姐的。”他稚嫩的言语飘入天窈的耳朵。天窈哽咽，艰难地溢出一个“好。”字。
感觉到有人走近，天窈抬头看了看来人，是离幻，他在对她笑，是宽慰。
几乎有那么一刻的错觉，她好像看到了潜苍，他着白色衣衫，衣袂飘飘，在不远处凝视着她，朝她微笑。“潜苍”两个字轻脱出口，铃儿拽了拽她，“姐姐，你说什么呢？”
再看向那个地方，只是堆叠在一起的石头。她无奈轻笑，怕是思念太重，出现了幻觉。
可她不知，离幻听见了这两个字，还能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伤怀的？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然后，将她的情绪默默收进心里，在心口轻喃：“天窈，你什么时候，会看到我？”
爱太深，陷太深，便心甘情愿地、固步自封，即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甘之如饴。
于是，第二日，孟婆婆便站在了奈何桥下，端起那忘尘汤递给过往幽魂。旁边还有个收集泪珠的小姑娘，她用天窈教给她的定水之术，将泪珠装入水纹罐中......
那终年无光的上空，依旧是那道耀眼的朱雀灵焰，只是此刻，天窈成了旁观者。
“在想什么呢？”离幻走到天窈身边，看向她所看之处。孟婆正将忘尘汤端给幽魂。
天窈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提起衣裙，转身离开。离幻看了一眼，嘴角轻扬，与恰好看过来的孟婆相视一笑，颔首，便也转身离去。
天窈得了空，便在屋里翻看着医书，铃儿守在她的身边，摇着小脑袋练字，寸步不离。
那日离幻来访，铃儿玩了半晌，突然来了困意，便上床小憩。天窈为他盖好被子，便被离幻以“不要打扰铃儿睡觉”为由拉了出去。
刚出门，离幻便突然对她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离幻拽着出了幽冥司。好久都没感受过这样肆意飞翔的感觉了。在云端俯瞰大地，竟是如此尽兴。这是她之前没有过的感受。
停在云雾缭绕的高峰之上，天窈笑言：“司主擅离职守，恐怕有失体统吧！”
离幻却云淡风轻的样子：“你忘了明日是什么日子？”
天窈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七月半！”
“作为幽冥司司主，亲自为幽魂们探询一下外界状况，不算是擅离职守吧？”他语气中带着笑意，听得出来，他此时的心情十分愉悦，蓦地，他看向天窈，“许久不出来，感觉如何？”
天窈放眼望去，看着这被云雾笼罩的山水，嘴角轻轻上扬，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将这大地的气息吸入了体内一般，再次睁开眼，竟是道不清的酣畅淋漓。
云雾袅袅，鸟声鸣鸣，花香阵阵，还有那满山的苍翠，她仿佛看到了一片片树叶上滚动的水珠，晶莹、剔透，那是生命的律动，勃勃，有朝气。
仿佛豁然开朗了一般，所有的疑惑，终于找到了解答。
自从不做孟婆，她便得了闲，却也只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她知道这样不对，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却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因而，给自己的桎梏越来越大。
直到现在......
“离幻。”她看着这芸芸众生，莞尔，“谢谢你。”
离幻凝望了她的侧脸，却又不自觉地回转了头，而心中却早已勾勒了她的模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自此，那折叠精妙，带着流光的“百里鸽”，又出现在了世间......而在幽冥司，有个人，在等着它们带回的第一手消息，等着去履行，她该履行的职责......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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