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牙齿

吸血鬼女孩总是夜晚的时候爬到地面上来。那个时候人类都回家里休息了，她就从下水道的井盖里爬出来，在街道上游荡。白天拥挤的行人和车辆都消失了，只有月亮和星星陪着她。她喜欢这个时候出来，因为这样就不会遇到那些对她投来异样目光的人类了。但有时候也会感到孤单，孤单的时候她就会去木匠的家门前。

老木匠很早就睡了，但是小木匠很晚才睡，他正忙着锻炼自己的雕刻技巧呢。当人们都进入梦乡的时候，小木匠却拿着刻刀，对着木头用心雕刻着。刻刀在木头上划来划去，发出沙沙的声音，像白蚁咬木头的声音一样，这声音穿过静谧的夜，穿过木匠紧闭的店门，传到了店门外的吸血鬼女孩耳朵里。这声音在孤单的夜里，显得格外亲切。有时候吸血鬼女孩也会磨牙来回应，她用下排的牙齿去磨那两个尖尖的獠牙，也发出沙沙的声音。声音足够大的时候，门里的小木匠就会停下刻刀，来听这声音。

他想，难道门外也有人在刻东西吗？于是他打开门，就看到了正在磨牙的吸血鬼女孩。他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拿着正在雕刻的木头。

“你每晚都在刻木头吗？”吸血鬼女孩问。

“对不起，吵到你了吗？我以为外面听不到的。”小木匠说。

“没有吵到我，我觉得刻木头的声音很亲切。”吸血鬼女孩说。

她看到小木匠手里拿着的木头，就问：“你在刻什么？”

小木匠将木头拿到胸前，木头已经被刻成一个人形。

“在刻一个小木头人。”小木匠细声地说。

“可以给我看看吗？”吸血鬼女孩问。

小木匠将木头攥在手里，犹豫着将木头递给了吸血鬼女孩。

小木头人有着长过肩膀的头发，还有好看的裙摆。原来刻的是一个小女孩。木头人身体的其他部位都雕刻得差不多了，可是脸部却什么都没有。

“你在雕刻你喜欢的女孩吗？”吸血鬼女孩问。

小木匠红着脸说不是。

吸血鬼女孩笑了起来，她觉得小木匠一定是在刻自己喜欢的女孩，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其实小木匠没有说谎，他的确不是在刻喜欢的女孩。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孩呢。老木匠整天把小木匠关在店里做工，他哪有空去认识其他女孩呢。他唯一接触女孩的机会，就是那些太太小姐们上店里来订做木具，穿着华丽衣服的小姐们对他说要这样那样的木具，要雕刻上好看的花朵，要有曲折的纹路，要用上好的红木……有时候她们讲着讲着，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靠近小木匠，小木匠就红着脸躲到老木匠的身后，这时候店里的客人们就哈哈哈大笑起来，小木匠就只好把头低下去。

看到那些高贵的小姐们，小木匠总是感觉到不自在。虽然她们都穿着好看的衣服，讲话也是轻声细语地，但小木匠觉得自己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在远离她们的同时，他在脑子里幻想出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没有穿着华丽的衣服，也没有名贵的首饰，但她……她能平等地跟他交流，她会喜欢小木匠刻的东西，会陪小木匠度过许多静谧的夜晚……小木匠就这样在脑海里幻想出一个小女孩，她的细节越来越丰富，例如穿的衣服，说话的声音，头发的颜色，眼睫毛的长度，走路的姿势，口头禅……唯独想象不出她的脸。

在一个孤单的晚上，小木匠忽然想到自己可以把脑海里的小女孩雕刻出来。他找来了老木匠用剩下的红木边角料，开始雕刻起来。因为白天要为老木匠工作，他只能等晚上的时候才能雕刻自己的女孩。刚开始很生疏，因为他从没雕刻过人形，在夜复一夜的练习中，他手中的小女孩也越来越完美，唯独缺少一张脸，在原本脸部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很快你就能把小女孩的脸刻好了吧？”吸血鬼女孩拉回他的思绪。

“我刻了好久，就是刻不出来。”小木匠说。

“怎么会呢，你把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刻得这么好看，脸也一定会刻得很好的。”

“我好像，想象不出来女孩的脸。”小木匠说。

“想象？”

“没……没什么。”

“不如就先照着我的脸刻一个吧，也许刻着刻着你就能找到灵感了呢。”吸血鬼女孩说。

小木匠从来都是照着自己的想象刻的，从没有照着真实的人雕刻。也许这样会更顺利呢？于是吸血鬼女孩就成为了小木匠的模特。

每当夜晚降临，老木匠入睡的时候，吸血鬼女孩就来到小木匠的房间里，端坐在椅子上，而小木匠就坐在她的对面，把她一刀一刀地刻下来。

有天晚上，吸血鬼女孩觉得坐得太久了有点无聊，就站起来围着店里转圈，看老木匠和小木匠做的木具，却没注意踩在了小木匠放在地上的圆木头，身体失去重心，向前倒去，下巴磕在了地板上。她哇哇哭了起来，小木匠赶紧过去扶起她。她张开嘴巴，一颗獠牙掉了下来，裂成了两半。每个吸血鬼的牙齿两侧都会有一颗尖尖的獠牙，现在她竟然掉了一颗。看到掉在地板上的獠牙，吸血鬼女孩哭得更伤心了。

那天吸血鬼女孩是一路哭回家的，作为吸血鬼，却少了一只獠牙，会被笑死了。她去树林里捕捉老虎的时候，老虎本来很怕吸血鬼，可是当她张开嘴巴，露出少了一颗獠牙的牙齿时，老虎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从来没看过牙齿这么滑稽的吸血鬼，然后就露出凶狠的表情对她怒吼，把吸血鬼女孩吓跑了。她看到小狗想去逗它玩，可是她一张开嘴巴，小狗也嘲笑着跑开了。

吸血鬼女孩去牙齿诊所，请求牙医为她装一颗新的獠牙。可是牙医先生却摇摇头说只有普通的牙齿，没有吸血鬼那样的獠牙。吸血鬼女孩离开的时候，听到牙医在身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吸血鬼女孩难过极了，她决定再也不张开嘴巴。她再去小木匠店里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坐着。小木匠的木偶本来就要完成了，木偶有一个好看的，微笑着的脸，只剩一些脸部细节就完成了。可是现在吸血鬼女孩总是哭丧着一张脸，小木匠刻出来的脸也变成了难过的表情。

其实小木匠心里也十分自责，因为吸血鬼女孩是踩到他乱放的圆木才会摔倒的。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可以为小女孩雕刻一只新的獠牙，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吸血鬼女孩，她也重新高兴了起来。小木匠计划等自己刻好了獠牙，就能把吸血鬼女孩的脸完美地刻下来了。

可是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虽然木头獠牙很快就刻好了，但是松软的木头并不适合做牙齿，吸血鬼女孩装上木头牙齿后，总是没几天就裂开坏掉了。也许得用一些比较硬的材料才可以，但是小木匠只会雕刻木头，其他材料他做不好。

无奈之下，他只好去请教老木匠。

“有什么木头适合雕刻成牙齿呢？”小木匠问。

“木头牙齿啊，这可难了。不过我倒是听说过有一种木头，硬度足够，也不会轻易裂开，也许可以做成牙齿。”老木匠说。

“真的吗！什么样的木头，在哪里可以找到？”

“我只是在很年轻的时候见过一次，是在最北边的一座高山上，山顶有一种白色树干的大树，叶子是红色的。就是那样的木头。”老木匠说。

小木匠当即向老木匠请假，说自己要去那里。

“那里条件很恶劣，你一个小孩去太危险了。”

“没关系，我一定要找到一段这样的木头。”小木匠坚定地说。

于是老木匠为小木匠画了一张地图。出发前的一个晚上，他跟吸血鬼女孩说自己要去找做牙齿的木材，不久后就可以让她拥有两颗獠牙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吸血鬼女孩问。

“师傅说来回只要十天。十天后的晚上你再过来店里找我吧。”

说完小木匠就背上行囊出发了。

跟着地图的指引，小木匠很快就到达了那座山，这时候已经下起了雪，气温越来越低了。小木匠没有理会这些，他马不停蹄地爬上了山，在山顶找到白色树干，红色树叶的大树。他抚摸着树干，果然是适合做成牙齿的木材。他拿出小刀，在树干上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木头。做成牙齿，这块木头的大小足够了，他想。

于是他把木头放进背包里准备下山。

这时候雪越下越大，把下山的路都封住了。此时想靠双腿走下山去是不行了。还好他找到了一个山洞，在雪停之前就先躲在山洞里吧。他进了山洞，拿出那个木头，忍不住抚摸起来，真是上好的木材啊，吸血鬼女孩一定会喜欢的。这样想着，他就忍不住雕刻了起来。他清楚地记得她的獠牙的大小和形状，事实上，他已经在心里雕刻过很多很多遍了，所以他很顺利就刻好了。他看着手中的木头牙齿，高兴极了。

他望向洞外，雪非但没有停止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他索性拿出随身携带的其他木头，决定把一直没有完成的木头女孩刻完。他从头开始刻，等他把身体部分刻好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是照着吸血鬼女孩的身体刻的，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女孩形象，已经被吸血鬼女孩取代了。现在还剩下脸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象着吸血鬼女孩看到新的獠牙时高兴的样子，忽然握起刻刀，一口气将脸部刻完。

他看着手心里的吸血鬼女孩，感到无比的兴奋，他忽然觉得，就算自己现在就死去，也没有遗憾了。

他扭头看洞口，洞口的大半已经被雪堵住了。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刻得太入迷，已经在洞里呆了好几天了，而干粮已经吃完了。这些天雪却一刻也没有停止。他站起来，却立刻倒了下去，他已太久没有吃东西，浑身无力。之前全是靠着一股信念才刻完的。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下不了山，而要被饿死或者冻死在这山上。他已经雕刻出了那个完美的作品，死而无憾了。不！他还没有把牙齿送到吸血鬼女孩的手上！想到她可能永远也拿不到这个牙齿，他就伤心得哭了起来。

眼泪不停地落在手心的木头牙齿上，眼泪在手心里聚集起来，从木头的无数个缝隙中钻了进去，将牙齿包围在伤心苦涩的泪水中。

这时候从洞口飞进来一只小鸟，一只不怕大雪的小鸟。

“我从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你的哭声了，你为什么听得这么伤心呀？”小鸟问。

“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可是我还没有把木头牙齿送到吸血鬼女孩手上。”接着小木匠和小鸟说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这样，真是感人呐。我可以帮你把牙齿送过去。”小鸟说。

“真的吗？太好了！”

“可是在这样大雪的天气，要飞到那么远的地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呢？”小鸟问。

“我能为你做一个温暖的小木屋，还能做许多小木头家具。”

“太好了。树林里还有很多我的同类，大家都需要一个小木屋呢。你能为我们每只鸟都做一个吗？”

“这可是不小的工作量。”

“你就在这里呆一年，为我们做小木屋，一年后就可以回去了。答应的话，我就为你去送牙齿。”

在山上呆一年可是一段漫长的时光，可要是小木匠不答应的话，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也没办法把牙齿交给吸血鬼女孩。他只好咬咬牙答应了。

于是小鸟不知道从哪里为小木匠叼来许多食物，足够他吃好久了。还为他拿来几件厚衣服。

小木匠把店里的地址告诉小鸟，“晚上大家入睡的时候，吸血鬼女孩会去店门前等我的，你在那里就能找到她。”

小鸟叼着木头牙齿飞啊飞，终于在三天后的晚上到了木匠店的门口，门口果然站着一个女孩。

小鸟飞到女孩面前，女孩伸出手掌，小鸟就落在了她的手掌上。它把木头牙齿放在女孩的手掌上，说：“小木匠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女孩看到木头牙齿，高兴极了。

“小木匠呢？为什么还没回来？”吸血鬼女孩问。

“他过段时间才能回来，请你好好等他吧。”小鸟说完就飞走了。

吸血鬼女孩赶紧跑到牙医诊所去，让牙医为自己装上新的牙齿。

吸血鬼女孩后来又去了好几次小木匠的店里，可总是失望而归。

奇怪，到底去了哪里呢？难道是到了更好玩的地方就忘记这里了。吸血鬼女孩想。她想起小鸟说的，要自己好好等小木匠。也许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吧，再过不久就能回来了。

新的牙齿果然很坚固，就像原生的一样。只是偶尔舌头舔到那颗牙齿的时候，会感到一点苦涩的滋味，像是眼泪的味道，又像是思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