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

（续前）

而那段放牛生活现在回忆起来只能用“苦乐参半”来形容。

    我们村子是个小村子，放牛的孩子只有我与小丫头，其他的人有一个是我一个远房的婶子，她由于多病就没有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她也不屑于跟我们一起放牛。我们村子在汤逊湖边，所以大多数时间我们去湖边放牛。汤逊湖那时隔成了内湖与外湖，内湖的远处种着莲藕，湖边是农田，只要不涨水，每年可以种一季水稻，内湖与外湖分隔的是一个堤坝，我们常常在湖边广阔的荒草地上放牛，也时常在堤坝上放牛 。 当只有我们两人时，我们把牛放在荒草地上，任由牛儿吃草。我们有时坐在草地上望着远方--汤逊湖的对岸，有向往，有㤝憬还有迷茫。我们不知道对岸的人是否像我们一样生活？或者他们的生活是全然不同的，但有怎样的不同我们无从知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对岸去看一看他们的生活呢？这都是我们谈论的话题。

      如果是在春夏季节，内湖长满了碧绿的荷叶，一支支粉色荷花由花蕾探出水面，到慢慢一天天饱满绽放开来以至花蕊里长出嫩黄的莲蓬，然后莲蓬一天天由黄色变成绿色，莲骨朵也一天天变大变饱满以至于长成可以吃的莲蓬了。我们可以在堤坝上观察着这一天天的变化。这个季节是最美好的季节。牛吃的草丰足，牛们满足地吃着草，我们自在地躺在堤坝上，当然我们身下铺满了荷叶，然后我们脸上也有一片大的荷叶替我们遮挡阳光。这时我们望着荷花，觉得了这一湖荷花绽放的美丽，我们谈论的话题就是怎么来表达这份美。小丫头说她以后要读书学画画，画出荷花的美；我说将来我要写出荷花的美。于是我们又谈到将来上学读书的事了。小丫头想下半年开学读书，她特别想背着书包上学。我放牛受了不少的苦，也想再去上学。于是我们约定下半年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一起去读书。我们躺在铺着荷叶的草地上，向内湖望去，满眼的荷叶摇曳，荷花竞放；向外湖望去汤逊湖碧波荡漾；向天上望去，蓝天白云，仿佛我们翻一个跟头就可以跳入云端。那份自然的纯美和自由自在的遐想让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闲暇时间小丫头和我会去找寻美味的“零食”。在那物质缺乏的时代，连饭也吃不饱的时候，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解决嘴馋了。大自然里有许多的美味：在水渠边沿，长有许多的毛草，包在毛草里未开的花是我们的美食，味道带着草的清香又有花的香甜；那水渠边沿露出的毛草的根茎，拨开外面的皮，露出里面白色的茎，把茎放在嘴里咀嚼，那甜美的滋味足以让我们露出满足的笑容；还有春天像月季一样长着刺的植物，我们称之为“麻麻控”。艳嫩的茎除出叶子，拔掉刺放入嘴中带点甜美又有些青涩的味道，春夏之际，“麻麻控”上开出一串串粉色的花甚是美丽。有时我们摘多了“麻麻控”就学母亲腌菜一样把它用盐腌在小玻璃瓶里，想吃的时候再挑出来吃那又是别有一番滋味。春夏之际田野里可吃的“零食”很多。有像樱桃一样红红的我们称之为“央李子”入囗酸甜如樱桃，那应该就是野樱桃吧。还有“野泡泡”茎上有很多小剌，开花后果实成熟了就变成红色的，形态像草莓，但比草莓小得多，吃起来也是酸甜的味道。还有一种植物与“野泡泡”长得很像，但茎上无刺，长在田间我们称之为“蛇泡泡”。它更像草莓，果实比“野泡泡”大而漂亮，但我们不敢吃，听大人说它有毒，蛇爱吃它，所以叫“蛇泡泡”。我们许多时候看到它红通通的又大又可爱，总想尝尝它的味道，但毕竟又有生命之忧，只好放弃诱惑。其实有很多时候人们总说诱惑太大而犯了错，但他如果像我们这样知道诱惑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家破人亡，甚至有生死之灾，我想再大的诱惑他也像我们一样不敢去尝试了。很多时候之所以被诱惑是没有考虑清楚将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自己能否承受得起。值不值得为这个诱惑去买这个单？还有一个植物我们称之为“酸机台”，春天长出一个绿中带红色的直茎，把茎除叶吃，满口酸酸的味道，很是独特。另外在山上还有一个植物，开着黄色的小花，我们挖出它的根茎，两头细中间粗，拨出外皮露出里面白色的内容，吃起来甜甜的，这个茎越嫩越肥就越好吃！ 

    还有长在树上的“零食”，如桑椹。未成熟的桑椹是绿色的，吃起来酸涩，口感硬硬的，慢慢成熟起来的桑椹颜色越来越红，口感也越来越软和甜美了，成熟过度的桑椹颜色变成紫红色，吃在嘴里，嘴唇上像涂了乌红的口红。我们就这样从青涩一直吃到乌红，尝试了桑椹的不同口味，也领略到同一个东西在不同的时间段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感觉。现在想想，体味更深。

    还有枣子，桃子，梨子这些水果都是长在树上的，虽然比野果子大而好吃，但有一个憋端：树过高而矮小的我们难以摘得到。我胆小不敢爬树，想爬也爬不上去，而小丫头却能像猴子一样在树上来去自由，我最佩服的就是她灵巧。她的手脚在树上攀爬毫不费力，树宛如一个梯子，她可以自由地上下。我因此得到她的好多恩惠：好多好吃的水果都是她摘给我吃的。

      这些美好的“零食”让我们感受到贫瘠生活中的甘甜幸福，而这段时光也成了我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 收藏。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而痛苦的日子在经过时间的沉淀之后反而更显难忘。

  我们是小村子，人少力单，更何况是小丫头和我两个可怜的小女孩！

  我们最怕的是隔壁村子里的放牛队伍突然到我们放牛的地方侵占我们的地方，他们仗着人多牛多，先放牛与我们的牛打架，我们的牛势单力薄，总被他们的牛拱的向堤坝上逃去。然后他们围着我们说些嘲笑讽刺的话，我们两人敢怒不敢言，欲哭无泪，更怕他们更多的嘲笑。但他们也不敢太过份，怕我们告诉家长然后家长去找他们的家长，毕竟家长都认识，如果家长知道了他们也没有好果子吃的。

  待他们散去后，我们就去找我们的牛。

两个可怜的孩子，被欺负了又不知道怎么反抗，满怀屈辱又无可奈何！我们的牛多半是逃到湖堤的对岸，我们沿着湖堤走着找着，终于找到了，但牛绳肯定是没有了的，在牛拱架时断了。我们只有用裤腰带系在牛鼻子上，把牛牵回家，有时天都要黑了。孤独的堤坝上走着孤独的人和牛，孤独的影子在夕照下拉得很长很长……这样的次数多了，我就在家想办法了。家里种着麻，我就把家里的麻搓成绳子，搓了很多条放在家里，放牛时系一根在裤腰上，需要时取下来，就不需要解裤腰带了！

  这样的日子真是我们的噩梦，我们不想被欺负。但放牛就这么大一片湖区草最好，我们总是在没人的时候去，但他们总在我们没注意到的时候过来了，人欺人，牛欺牛，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为什么人要欺负人呢？那时弱小的我心中充满了愤怒却无从发泄。但自从有这样的经历之后，我从不参与同学之间的派系斗争，更不会去做欺负弱小的事情，反而对弱者抱有同情之心。那是一种感同身受！

  还有很多时候，远远见他们过来了，我们就快速地离开，把牛牵到离家近的属于我们队的地方或者是离大人做事近的地方去，他们就不敢来骚扰我们了。但那些大人们也爱欺负我们小孩子啊！

  常常在我们经过他们做农活的地方，他们就会说小丫头是她父母从哪哪捡回来的，也说我是父亲从武汉拾粪捡到的，每听到这样的话，我们都伤心的落泪了，看到我们落泪他的反倒笑成一片！我似乎明白他们是在开我们的玩笑，但他们成年人哪知道孩子的内心世界的脆弱！哪知道我们内心所受的伤害！在我们弱小的心灵真的承受不了自己不是亲生的孩子而是捡来的孩子这个打击。他们总是看到我们就这样说，到最后我们真的怀疑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内心那个痛与怕无人可说！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自己找不到依靠，感到无边的孤单和无助！那些可恶的大人啊，为什么要伤害我们的心？！

    小丫头比我小，她受到的伤害比我更大，有几次她偷偷地哭了，我想安慰她却无从说起。也只能陪着她流泪！

    我盼望着能够快点去上学了，小丫头也是。可她却永远也没有上学的机会了！

  那天，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和村子里几个小孩站在一棵大树下，大树顶有一个鸦雀窝，小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爬上了那棵大树去看窝里的蛋，那树怕有一二十米长，小丫头是村里小孩中的爬树高手，她上到了树窝，对我说蛋里有娃娃，我说蛋里怎么会有娃娃，你拿下来我们看看。于是她拿着鸟蛋往下爬，没爬几步，她的脚踩在了一个死了的枝丫上，枝Y断了，小丫头失足从树上掉下来了，先是摔在裸露的树根上然后摔到地上了。我们大惊，恐惧然后四处找大人，在村子这头叫到那头，只有几个老弱病人在村，我们又去田地里叫大人，终于大人回了把小丫头送到镇医院去了。

    我没想到我就这样与小丫头不再相见了！第二天从大人口中知道小丫头摔坏了肾死了。他们连夜把她埋在村边的坟地里了。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夭亡了是没有资格享用棺材的，他们只是用几片木头钉了一个匣子把她埋了。第二天早上我听到了小丫头母亲在塘边边洗衣服边哭着念着小丫头，因为平时总是小丫头这个时间去塘边洗全家人的衣服！

  我的好朋友小Y头就这样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那年九月我重新走进了校园。而与我相约上学的小丫头却不见了。我仿佛看到那张短发大眼的小女孩依旧把衣服扎在裤子里向我走来，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