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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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金枝玉叶》期间,不可遏制地大笑两次。合上书却潸然泪下,在过去的五天里,泪水不争气滴流了好几回,这大概是自己今年读得最快的一本书,但也是,让自己心里一下子变得沉重的书,脑子里浮现出两个字——蝼蚁。余耕在书中写了一群蝼蚁在洪水中的命运,写了小人物生命的脆弱。他用漫不经心的喜剧化笔法去写人的死亡,按照写作规律,死亡这样的强冲击性的情节是催泪利器,不催泪可能意味着功底不够。但他反其道而行之,是把深深的哀伤与悲悯隐藏在了看似无动于衷的文字表述背后。
《金枝玉叶》一开头就死死疯疯了几个人,作者描写时却并不沉重,且透着游离荒诞甚至戏谑。比如因捉奸导致金枝母亲的死亡:“村里人平日上工磨蹭,听到这事儿跑得比狗还快……我爹拎着镰刀跑,一路上有人给他让道,生怕耽误他去砍人……这样一来,出村的土路上留下两条血线,一条是大白猪的,一条是我娘的。两条血线一会儿汇合,一会儿分叉,最后被雨水合在一起。”这样的描写,让人想起透过飞机舷窗俯瞰大地时产生的虚无,芸芸众生不过一只只蝼蚁,死了也就死了,仿佛应该死。这是另外一种悲剧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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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给足了小人物出场的机会。虽是蝼蚁,但每个蝼蚁都有自己的命,他们死的很荒诞,活的很无奈。人们更喜欢弱者反抗命运变成强者的故事,但真实的世界是,反抗命运只是命运的一个内容而已,和结果并没有因果关系。金枝不是不努力,不是不善良,然而她就是个扫帚星,谁遇上谁倒霉,几个男人因为她折戟沉沙。余耕写出的,是小人物不可抗拒的无奈。即便是在书中一闪而过的小人物,虽然只给了寥寥几笔却有清晰的一生。平民的命就是这样,潦潦草草,匆匆忙忙,充满了种种不确定的意外。之前看他的小说《耳房》也有这个特点,对这样的处理曾经有所怀疑,究竟有没有必要在主题之外横生枝节?
在现在这本《金枝玉叶》里,单独拿出哪一个配角都有他们自己的故事。这让我想起《红楼梦》里的尤二姐尤三姐她们,每个人都是一部戏。金枝这个人物让我想到毕飞宇的《玉米》,金枝和玉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两个小说都是写特殊年代的女性悲剧,金枝和玉米的人生背景也有相似之处。玉米也是村长的女儿,她爸倚仗权势几乎搞遍全村的女人,因为母亲无能,所以玉米成了一个狠角色。在全家人集体不争气的情况下,她孤军奋战,和外部世界对抗,以求挽回自尊。《金枝玉叶》也写了同一年代穷乡僻壤的一群人,其中有荒唐的父亲,偷情的母亲,长舌妇乡邻,投机钻营的跳梁小丑,忍辱负重的大姐。大姐一个人承担了本不该承担的重压,这个设定代表了当年农村一部分任劳任怨的女性,但这两个故事却给人不同的阅读感受。《玉米》让人不能释怀,女性在反抗过程中是以葬送自己的形式打败别人,并没有看到女性的出路,体现的是无辜的人被伤害,以及对残酷现实的绝望。《金枝玉叶》同样惨烈,却不绝望不控诉,尽可能地让小人物在薄情的现实深情地活着。行事凶狠的金枝,骨子里却是温暖的,柔软的,知恩图报的。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价值观的进步和对女性进步的乐观情绪。这是一种极大的善意,是人性的救赎。书中的反面人物也是如此,女邻居们可以偷情可以嚼舌头,也可以撩起衣服给没娘的孩子喂奶。猥琐的雇主可以动邪念可以贪婪,但如果知道他是为了一个什么样的执念才这样做,就会为他心生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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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玉叶》描绘的悲剧里,有一束光打进来,就是人性的光芒,看得出作者的悲悯情怀。余耕对社会背景的描述也能看出他对那段历史的反省。金枝所处的时代是一个荒诞的年代,小人物随波逐流的狂热透露着盲目和愚蠢,能够感觉到轻松的戏谑成分。村干部们为了完成上面下达的任务指标胡乱抓人,最后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亲人,理由是每一个革命人都要经得起牺牲,政治前途不能毁在半道上,且经过反复衡量,罪名搞破鞋是最保险的,因为死不了人。
这种作恶虽然可恶,但是更加让人可怜。作恶者吐槽说:“那我家为了革命牺牲也太大了吧?”看到这个地方,让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似乎能想到余耕写这句话时的表情一定是坏坏的,见缝插针地嘲讽一下,然后迅速撤退。却触动了身上最痒的那一部分,还没等挠就结束了。认认真真地说一件不靠谱的事情,心照不宣才叫冷幽默。“10岁那年,自打听到徐寡妇说起桃花坞的十里桃花,那幅画面便刻在了我的脑海里,走进桃花坞,就像是走进棉花垛子里一样,风一吹,就看不见地皮了,踩上一脚,花瓣没过脚脖子……”好美的叙述语言,这不仅是金枝想要的,也是读者想看到的。这就是一个作家的价值观。余耕大概是想告诉读者,书里的桃花坞是个礼崩乐坏的人间地狱,而从前那个被毁掉的桃花坞才是金枝们的桃花源。重建桃花坞,就是重建金枝玉叶们的精神家园! 读一本闲书,爱一个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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