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萝卜,其实是一个小女孩的手指。十根短粗的手指头,像冬天的萝卜,皮横着裂开,露出里面的肉。两只手,好一些的地方是红色,伤了的地方就是紫色或者黑色。
我第一次注意到这双手是在一个北方的冬天,它们被卫生纸厚厚地包着,我问她:“你的手怎么了?”小姑娘低着头回答:“被开水烫到了。”她打开变硬变黑的纸给我看,肉是紫了,可能是敷了一些药粉吧,有的地方看着泛白。小姑娘告诉我,星期天她想烧些热水,可是房东婆婆怕费煤,不让她烧,于是她偷偷烧了水,心惊胆战地,终于等水开了,她去端那口大锅,可是人小灶台高,偏偏那口锅还那么沉,一个没端稳,水就洒在了她手上,她又怕被房东发现了自己偷着用煤,就慌忙用卫生纸草草包了手不让别人看见。
小姑娘那时只是三年级,九岁。农村的父母把她送进城里读书,就住在小学校门口的居民家里。送进来,父母几乎就不再过问她们,一切都需要自己照顾。她们住宿的地方我见过,几摞砖匀着摞在地上,上面搭几条木板,几卷铺盖往上一铺便是划分清楚的床位,这是在县城里属于她们的小小归属。吃的东西三餐可能有两餐一样,但是每天菜式肯定不会变化。早上小米稀饭、馒头,中饭白菜土豆烩在一起,晚饭或者跟早饭一样,或者是面条,总不会见着一点荤腥。父母一个星期给她们两块钱,她们又把这些钱花在房东的小卖部里,一毛钱的辣条辣片、两毛钱的日本豆腐已经是珍馐,然而这些不能常吃,毕竟还要买五毛一个的本子,一块钱一支的钢笔。
最后一次听那个小姑娘的消息是在高考后,她因为成绩差留级,还在读高中,或者说只是名义上在读,因为她已经在“混”了。所谓的“混”,就是与一伙相似的少男少女,挥霍着她最后一点资本。作为一个少女,她仅剩的资本也就是她是个“少女”。因为没有拥有过什么,所以也许一个少年对他的几句温存便可以换来她的执着相守;抑或是一个中年人的几张红色的钞票便可换来一夜云雨。她一定不会再回农村,比贫瘠的黄土更可怕的是贫瘠的人心。
很多这样的女生都去了更大的城市,可是,不论一个城市怎样的大,一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的女生要想立足,都比立针还难。
我有几个表姐也是这样,有两个去了省城,回来便是一口蹩脚的夹杂着乡村口音的普通话。我之前觉得她们的言行很奇怪,老家人之间说话通常不会用普通话,而她们却坚持与父母都用普通话交流。还有她们的穿着,虽然一直追赶着潮流,却总是用力过猛。现在我懂了,在父母面前,她们的口音和衣服是与农民区别的标志;而在我们面前,便是撑着场面的武装。
那个小姑娘和我的两个表姐,她们是一个一个的人,也是一群人。在发展的浪潮中,有的人被稳稳地扶在浪尖上;有的人会有很多人来教他们怎么游;而小萝卜们,则被一把推进洪流中,脚步慌乱,任水流裹着他们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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