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小学时,记得有个午后,外公从电视机旁边走过时,看了几眼,而很生惊讶地说:“啊,《百鸟朝凤》吗?这很难啊,他在吹吗?”那时候,电视上放的是《百鸟朝凤》这部影片,并没有到吹这曲子的桥段。可是外公已经在神神道道地念了:“我也只会吹一点,你知道……”他又看似很羡慕般,向我说他认识的少数几个能吹完全曲的唢呐匠,说其中什么名字的一个尤其吹得好听。
外公也是唢呐匠。
他不仅会吹唢呐,还会拉胡琴,他是我们家唯一一个识谱的人。所以,我小时的一大乐事就是,当他来家里做客时,随便在我的小白板上写一个数字,他总是会笑着告诉我:“这个叫'哆’,这个叫'咪’……” 我也不会去记,只是在这几个数字里不厌其烦地重复地写,他也陈谷子烂芝麻地回答我。在我小时候看来他确实是一个很可爱的人,除了在小白板上说谱,他也喜欢给我画三毛,其实事实上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火柴人,头顶多了三根毛而已,但这蹩脚的涂鸦加上唱谱的技能不得不说足够让幼年的我钦佩了。
我们这一片地方,一年下来的红白干活本就不可观,加上时代变迁那么多年,婚礼喜事已经不会再请唢呐匠了,只有白事这么多年依然不能免俗,所以白事成了唯一的饭碗。
我们这儿只有一个殡仪馆,那里很肃穆,肃穆地让你感觉不到忧伤,亲人相继离世的有许多,我们出殡时的场景我也记得许多,记得总是锣鼓喧天地一路到殡仪馆,然后是漫长的等待骨植的肃静,馆中的亲人们尊诚静坐,如果有孩子吵闹,也会被马上遏止。等接还了遗体骨灰,便又是锣鼓喧天地一路送到坟山安葬。
总是想着,这段归土之道路却同他们的人生,那手忙脚乱惊喜的出生,踌躇谨慎却孤独无闻的一辈子,以及那亲人哀哭恸泣的终结,不正是这样的一喧闹接着一寂静,接着又在喧闹中结束的吗?
这两段喧闹里,唯唢呐最锵怆而悲戚,唯它的呐喊最象征着生命压抑的释放,那一路高亢的唢呐声里,如同将逝者一生的苦痛委屈,酸苦愤恨都咆哮而出,他们那些不堪回忆的哀愁的一生,对于我们而言不是在大火中可以里烧尽的,而是在唢呐声刺痛的抚慰中学会慢慢放下。
无数次,我也这么告诉我自己。
父亲去世时,出殡的唢呐是外公吹的,但我犹觉那乐声更阵痛与怆然,如今踉踉跄跄地走过那么多年头了,忘了的事情永远比记得的多,所以遗憾无疑也多于幸福,映像里那唢呐具体的乐声与调子我已经记不起,但我依然记得并历历然那心头刺痛的滋味。
当年在殡车上的时候,我的心是双倍的刺痛着,想着更久远前姐姐出殡时,那时候的白乐也不是外人,也是外公吹的。我难以并且不敢想象,眼前这个白发也几乎掉光,脊背佝偻,满面皱纹的糟老头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短短两年,他活生生地丧失了他的外孙女与女婿,并且更要命的还是他得亲自为这两个人吹唢呐。
我也许难以想象当时外公的心情,要换作别人,也许连唢呐杆子也拿不动。他完全可以交给别的唢呐匠来吹,但他没有。
或许如我所讲,他这一生听惯了唢呐的哀唱,看惯了人世间的别离苦痛,所以当这些苦痛降临到他身上时,他然而也学会了放下。
或许,是他性格坚强,其实他也很痛,但他忍住了,他想既然是自己的亲人离世,那他更应该亲自送走他们。
又或许什么也不是,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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