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著名作家叶广芩同名小说改编的48集电视剧《全家福》,2013年春节期间在中央电视台1台黄金时间热播,对于当年北京四合院的故事勾出一曲波澜。由于她在周至县挂职8年,她的影响力已带出当地一批追随者,作为周至县的一帮小作家,笔者有幸见识了这位名家。
叶广芩,出身清廷皇室宗亲,生在北京,中学就读于北京女一中,1968年分配到陕西,当护士、记者;1990年在日本千叶大学学习,回国后于1995年调入西安市文联创作研究室,从事专业创作。 1999年任西安市文联副主席。2000年开始到周至县挂职县委副书记,关注生态与动物保护,长期蹲点于秦岭腹地的老县城。现为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安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人大代表,西安市第十届、第十一届政协委员。全国第六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连续两届北京市文学奖、《中国作家》优秀长篇小说奖等多项文学大奖得主。
叶广芩祖姓叶赫那拉,人称“格格作家”。叶赫那拉的姓氏之所以名扬天下,是因为那位三次垂帘,执政48年的慈禧太后。而叶赫那拉氏在辛亥革命之后,即将族姓叶赫那拉改称了叶姓,而叶广芩正是慈禧太后的侄孙女,清朝最后一位皇太后隆裕太后的亲侄女(隆裕,光绪的皇后,慈禧亲弟弟佳祥的女儿,闺名静芬,后来被尊为“隆裕太后”)。
历史云烟风云扭转,曾经显赫的身世带给叶氏后人更多的,是悲凉和苦难。家族的衰落,人生的感悟,“文革”期间的1968年,民警的一个蓝印章把她从北京的户籍上抹掉。她被迫告别双目失明、绝症缠身的母亲,一别北京就是30多年。但是自小的耳濡目染,血液里流淌的皇家血统,满族文化的浸淫一生,这些都流淌于叶广芩家族题材小说的字里行间。
叶广芩的长篇小说《采桑子》,她借这部以家族故事为蓝本的小说,形象地将百年的风云浓缩入一个家族的盛衰史中。不仅写出了钟鸣鼎食的满族世家,在时代暴风雨中衰微没落的经历,更写出了曾锦衣玉食的贵族子弟,被时代大潮裹挟前行的复杂心态和歪斜步履。从中折射出时代之光和社会的巨大变迁,反映了传统文化在历史风云的变幻中的传承、断裂和嬗变。叶广芩曾坦言,《采桑子》基本上都是以自己家族的人物和旧事为原型加工写成的。
长篇小说《全家福》是叶广芩描写居住在北京四合院中王满堂一家及其邻里几代人五十年恩怨情仇、生死沉浮、悲欢离合的动人心魄又发人深省的世俗生活故事。作者娟秀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一群性格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如生性耿直,以“平如水,直如线”为人生准则的古建队长王满堂,倾心顾家、对儿孙呵护备至而耗尽心力的大妞,热心助人却时刻不忘“敌情”观念的治保主任刘婶,时乖命蹇却对生活泰然达观的周大夫,以及柱子、刨子、门墩、坠儿等年轻人。小说在社会嬗变中展开故事,深化了爱国爱家、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主题。其情节曲折生动,语言风趣幽默。全书处处表现着北京人对生活、对世事的积极态度和达观性情,为我们展开了一幅多姿多彩的市民生活风俗画卷,读来饶有韵味,回味无穷。
在陕西,她在黄河滩上养猪、务农,与女拖拉机手介绍的对象见面,当过护士,做过记者,上过西藏,走过八百里秦川……
饲养员、赤脚医生、飞毛腿记者、县委副书记都不是真正的叶广芩,当作家才是她的正经。读她的小说《全家福》、《注意熊出没》、《乾清门内》、《采桑子》、《风》、《黄连厚朴》、《景福阁的月》、《老县城》……这其中透露的纯朴、广博、劲力,使你很难相信这出自一个女作家之手。连她自己都说,她是杂拌式写作,一支秃笔时而历史,时而现代;时而传统,时而意识流。其实归根结底她的“秃笔”更像把刻刀,精雕细凿着“大宅子”的每一细微处。她是描写北京“大宅院”历史的高手,而且作品多取材于没落的高门贵族。著名京味儿作家邓友梅说,读叶广芩的“京味小说”最解渴,“雅而不拿捏,不易”,真可谓“深思往事立残阳”。
在西部作家的座次表中,没人知道该把她往哪儿搁。因为她是地道的北京人,满口京片子,能把秦腔唱成秦歌,笔下全是北京的大院胡同和生生不息的皇城根儿,作品中浓浓的帝王之气与西部作品的风格有清晰的分野。可她深深热爱陕西,远甚于生她养她的北京。她认为,以地域割据来理解文学,有它合理的地方。陕西的人文土壤厚实,西部作家群表现出很多的共性,一个贾平凹带出了一帮商洛作家,就说明商洛这个地方对人的吸引力,当然这共性背后还有很多个性的东西。
叶广芩是陕西作家中“触电”最多的作家,根据其作品《你找他茫茫大地无踪影》改编的电影《谁说我不在乎》着实让她火了一把。北京电视台拍摄的30集电视剧《家族》、中央电视台拍摄的48集电视剧《全家福》、电影《红灯停、绿灯行》、《黄连厚朴》都是根据其作品改编的。
有人批评叶广芩的写作刻意搭“葡萄架子”,让故事错综复杂,情节设计过于戏剧化,使作品有卖点。叶广芩说,这都不是她有意而为,她理解的生活就是大喜大悲,有张力,语言的漂亮也是每个作家的基本功。她在写每一部作品时,都没想过它会变成电影或电视剧。不能因为“触电”多,就断定这个作品的文学“口感粗糙”,推演出“文学功利化”的结论。
叶广芩还是周至的县委副书记。到周至县城几乎是随便问上一个赶马车的“叶广芩住哪儿”,就会有人把你带到她家。
2000年7月,叶广芩被陕西省西安市委组织部派往周至,挂职周至县委副书记后,连续8年深入关中腹地。陕西省作协副主席雷涛说,她是继柳青之后作家挂职的又一个典范;周至县委书记说,周至有她比增加一个纪检委还厉害;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说,她给周至带来了一种文化艺术的氛围和气场、一种标杆和力量。
“周至给我换了一套‘狼心狗肺’” 。
叶广芩至今仍多次提及初来周至当“官”的感受:刚来周至挂职那天,站在县委大院,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她心里没底,更不知前景如何,但她知道,这里就是与她今后生活紧密相连的“婆家”。
很快,她就适应了角色。在周至县委、县政府“生态立县、文化名县、产业强县、旅游兴县”的发展战略中,叶广芩积极参与,尽心尽力发挥一个“父母官”的作用。
她发挥特长,先是积极参与和推动周至文化事业,帮助周至建立了周至博物馆,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堂》上宣传傥骆古道,在市委大讲堂和周至二曲讲堂上宣传白居易、杨贵妃等留在周至的历史遗存。“在旅游开发方面,周至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唐代的公主墓、周至老县城都是值得好好开发的地方”,她对同伴们说,“咱们守着太多的宝贵资源没及时开发,很可惜。”
叶广芩到老县城后,就开始搜集照片,从人文历史到自然生态,300多幅照片从不同角度描述了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县城的故事。《老县城》一书刚一出版,立即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拓展旅游业的想法有了依托,地方政府积极给予政策上的扶持。也因了《老县城》的出版,多年消失于人们视野的老县城一时间游者如云。
随后,叶广芩到人迹罕至的地方致力于生态建设,介绍宣传秦岭山区和珍稀物种保护;在各种场合宣传周至的资源优势,倡导环保意识;她还将《老县城》一书的全部稿费捐赠给老县城的动物保护事业。
“关注自然环境是每一个人的责任,很多年以前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到了陕西,到了周至县以后,我才体会到周至确实给我换了一套‘狼心狗肺’,学会了用动物的眼光、动物的思考来理解我们这个社会。所有的动物都有它们的喜怒哀乐,我们都应该对它们的生存方式给予理解和尊重。它们作为生命存留在这个世界上就有其存留的意义,不应该人为地干预它、改变它。”
叶广芩的中篇小说《梦也何曾到谢桥》获得了鲁迅文学奖后,面对新闻媒体的采访,她谈的不是获奖,不是自己,而是对老县城、大熊猫的保护,是对秦岭老虎惨遭猎杀的反思。后来,中央电视台索性将对她的文学专访变成了让她在《百家讲坛》作关于生态保护的专题演讲。
在陕西省十届人大一次会议召开期间,她提出《保护黑河与渭河交叉地带任重道远》的建议,建议建立黑河和渭河交汇地带湿地保护区。在她的倡议下,陕西省林业厅和西安市林业局派人前往周至县对黑河与渭河交汇地带湿地资源进行详细调查,编制了黑渭湿地自然保护区可行性研究报告,目前西安泾渭湿地保护区已建成。
周至、佛坪以及秦岭山地,乃至秦巴山区,也因她的努力而增色……叶广芩举着扩音器,站在西安繁华的街道上,让人们关注深山里的大熊猫保护,改善保护站的工作条件……
保护区的角角落落,保护区的每一个成员,她都谙熟于心。她上过保护区的最高点鲁班寨,据说她是唯一到过那个高度的女性。
周至县成为西安市第一个国家级生态示范县,叶广芩功不可没。
“她带来的压力比纪检委还厉害”。
从最初的茫然,到后来的主动要求留任(连任两届县委副书记),周至丰富的旅游和人文资源对叶广芩的创作有所帮助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一点则是,越是融入这里,她越是热爱周至的人民,热爱这一方土地。
“他们是我的父母!现在很多文学创作都写反腐倡廉,写基层干部多么腐败,我真不知我们的文学哪儿出了毛病,如果这些作家能到基层扎下根,和基层干部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就能了解这些干部身上很难得很珍贵的东西。如果我们的共和国没有这些基层干部,社会主义大厦早就垮塌了。”她在多个场合、几本书里,都记述了周至县领导班子的好作风,修正社会上一些有失偏颇的看法。她多次提及,“对待这一班人,我常常产生一种大姐般的心态,深感兄弟们为官一方的不易。”
她动情地描述自己参加一次县委常委会的场面:“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夜,我和基层的干部们在会议室讨论问题,会议室没有暖气,一个小干部不停地给我们倒开水,这一杯开水能让我们暖暖手……当时我就觉得我应该记住他们,记住他们为共和国所作的贡献……”叶广芩几次哽咽。
周至县委书记张印寿在叶广芩挂职期间担任县委副书记、县长,他的感受大概能代表大部分官员的感受。“周至有这么一个知名作家,让我不敢懈怠,逼着我少说话、多干事,逼着我每天晚上休息前还得看上两页书,不能不努学习、充实自己。只为能和叶书记对话时,缩小点差距。叶书记在这里,对班子,对我们都是一面镜子,防止我们的行政工作不作为、乱作为。我们哪件事做错了,被她抓住写出一个细节,那么这一辈子就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所以说,有一个叶书记比增加一个纪检委还厉害。现在叶书记走了,她的这些文友们还在,我仍然不敢懈怠。”
“称她书记的人少,称她老师的人多,叶老师不在乎职位高低,只要深入生活。她‘高职低挂’来到周至,被组织留任两届,离开后仍被周至人时刻想念。”叶广芩的文学挚友、周至县人大常委会原主任张长怀说道。
“她从自己家族的圈子跳出来”。
纵观叶广芩的创作轨迹,上世纪90年代,她陆续发表了以家族故事为蓝本的《谁翻乐府凄凉曲》等9部中篇小说,并于1999年底将它们结集为《采桑子》出版。
“叶大姐在挂职后,写作从自己家族的圈子跳出来,融入了对大自然的关怀之情,写出了《老县城》;又从对自然、动物的关心转向对人的关怀,写出了《青木川》。”陕西省作协副主席雷涛说。
在周至挂职期间,叶广芩创作了大量的作品。第一个系统地、历史地对老县城这片净土进行全方位的解读和深层次的挖掘,写出了长篇地域文化札记《老县城》,写出了《老虎大福》、《熊猫碎货》、《狗熊波娟》、《长虫二颤》、《猴子村长》、《青木川》等优秀作品。如果说《老县城》是对周至山区的全方位书写,那么中短篇小说集《老虎大福》则是对其中有关动物部分的艺术转化,而长篇获奖小说《青木川》,可以说是叶广芩挂职周至期间取得的最高艺术成就。
“她那一篇篇发表的作品,已经从金家大院渐渐转向了秦岭深山,来自皇族家庭的沉吟悄悄地被深山老林的鲜活所替代,字里行间慢慢地溢出了一股草木的青气。”周至县文联副主席张兴海说。
周山培德,至水养性。正是周至这片热土和周山至水的人文景观、社会生活为叶广芩提供了大量的创作素材。8年不间断挂职、3部高水平著述,引起了中国作协的关注。2009年5月,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一行10余人专程来到周至,对叶广芩在周至挂职情况进行了调研,高洪波感慨地说:“的确,叶老师带给周至的是一种文化艺术的氛围和气场、一种标杆和力量!”
“对一个作家来说,到基层挂职并不是要收集素材、要写什么。而是要学什么,要增加自己对社会的理解,增加相应的人生体验,磨练自己的人格,人‘熟’了,文自然就‘熟’了。”叶广芩满怀深情地说。
为官与写作似乎历来都有着质的分野,叶广芩如何穿行在这两者之间?她说,作家无论是写科幻还是写历史,说到底都是在写现实。政治与文学的共同处在于,它们都如同看一幅油画:你拿鼻子贴着它看,它疙疙瘩瘩。当你远离它,却永远不知道这种美的存在。之所以待在县里,是因为在中国这里是最好的瞭望点,它承上启下,衔接许多关节,能看到许多种人生。更重要的一点是,她热爱周至的人民,“他们是我的父母”。为官与写作,叶广芩给自己打分:作为县委副书记,得10分,作为一个作家,得60分。
在陕西省周至县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叶广芩就是那个“穿着旗袍,吃着烤白薯,坐着一块钱三轮车满城转悠”的作家兼县委副书记。其实叶广芩很冤:她在春天穿的旗袍,秋天吃的烤白薯,冬天坐的三轮车,可这三个偶然偏被好事者剪辑成这幅非驴非马的市民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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