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联欢会

第216届妖怪联欢会的举办地点，定在了阿宏杂货店的院子里，藤蔓丛生的宽大庭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桌椅，从青铜浇筑退漆的龙椅，到宜家二手的塑料折叠桌，再到不知名玉石镂空雕琢的石凳，阿宏搬出了店里所有的存货，洋洋洒洒一直排到江边。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不会有多少妖怪来了，阿宏和我心里都清楚。

两百年前，妖怪联欢会刚刚被提出来的时候，反响还很大，所有妖怪在大灭绝的恐慌中惴惴不安，从世界各个角落齐聚东海，即使长途奔波让很多妖怪稍有不测就被人类端上餐桌，在往后的数年中，它们依然前赴后继准时参加会议，一群失去法力的妖怪，就以这样的形式聚在一起抱团取暖，聊以自慰多年。

但是到了20世纪，聚会的风险大大增加，人类的科学天赋树蓬勃发展枝叶繁茂，没有修成人形的妖怪们被大量捕杀，即使过去法力通天的九头蛟，在面对人类的枪炮时也不能幸免，他的一个头辗转各地几经人手，至今还躺在巴黎的一家博物馆里。

德高望重的黑山老妖提议，我们可以学习人类，以区域为单位聚会。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大部分妖怪的支持，从那以后，我和阿宏就成了妖怪们在这座城市的联络员，唯一的工作就是每年搞一次联欢会，把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妖怪聚集起来，聊聊天，说说话，就像两百年前做的那样。

然而自从互联网兴起，融入人海的妖怪们已经不屑于再参加线下的聚会，即使一直以来笨手笨脚的犀牛怪也提议把聚会转到网络上，它已经沉迷电脑游戏不能自拔。

所以从前年开始，这座城市的联欢会就只有我和阿宏两只妖怪参加了，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装扮成人类生活，没有修成人形的妖怪在人类的科学面前，要么躲进深海或者地底，要么进了野味餐馆成为食材，大多失去了联系，法力和大灭绝都变成了非常遥远的词汇。

天色已晚，我看了看时间，让阿宏把桌椅收了，他抿着嘴，暗黄色的瞳孔在圆圆的眼眶里一动不动，薄如蝉翼的眼睑许久不见动作，我不知道它在看什么。

阿宏是一只年轻的鲤鱼精，只有三百多岁，远远没到可以化成人形的地步，但是它运气好，大灭绝之前它一直在西湖龙王的手下当差，直到清嘉庆年间，大灭绝爆发了。

至今我们都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天空在一声炸响之后，我们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后来见多识广的东海龟丞相告诉我们说，凡间和天界的通道被人给炸了,谁炸的不知道。

从那以后，修仙成了死路，所有妖怪被定格在了时光里，失去了法力只剩下外形怪异的血肉之躯。我有幸在那时候变化成人，逃过一劫，而阿宏却是在之后才变成人的。

当时西湖边有一座镇妖塔，塔里压着一只蛇精，大灭绝之后法阵失去作用，阿宏把它放了出来，结果蛇精出来之后就疯了，到处吃人，没多久就被人类围剿，死前它把自己的内丹送给了阿宏。

阿宏说，蛇精本来已经得道可以飞升，但是因为跟人类动了凡心被卫道士压在塔里，出来发现爱人没有转世，飞升通道也不见了，所以一心求死。我听了不胜唏嘘，设身处地去想一下，这就好像在车站等车，车来了，我想买一杯奶茶带着喝，结果城管来查封了奶茶店，我奶茶没喝到，转头发现车已经走了，而且这是最后一班车，换我我也会疯的。

后来，没过几年，西湖龙王被几个渔夫捉到，三千多斤的肉身被几十户人家半个月就吃光了，它的一根骨刺至今在西湖边的博物馆里陈列着。西湖里的妖怪们自此惶惶不可终日，阿宏听了一个老妖的建议服下蛇精的内丹，奇迹般的化成了人形。

然而内丹毕竟不是仙丹，阿宏化的人形跟我用法力化的人形有所不同，以人类的审美来看，它长的很丑，而且这种丑是不可逆转的。人类和妖怪的本质其实一样，丑的不受待见，阿宏这么多年过来一个人类朋友都没有，而且它的鱼脑袋学不会用电脑，所以对妖怪联欢会的期待，它比任何妖怪都大，虽然我从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阿宏的眼睛很特别，仔细看其实就是鱼的眼睛长在了人的脸上，眼睑又小又薄完全是个摆设，眼眶是标准的圆形，它睡觉的时候也依然睁着眼睛。狐狸精有一次开玩笑说，你们知道吗，人类历史上有一个人和咱们阿宏长得一样。

我知道狐狸精说的是三国时代的张飞，不过阿宏长得要比豹头环眼的张飞正常一点，而且阿宏有一个谁都没有的异能，它的目光可以转弯。

从前有法力的时代，多么诡异的异能都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大灭绝后的两百年，阿宏的异能就显得那么神奇。他的瞳孔大部分时候都处于静止状态，但是它的目光在空气中是可以转弯的，简单的打个比方来说，它的眼睛每时每刻都可以放出无数装载了摄像头的无人机。

我们曾做过实验，只要不是完全密封的地方，阿宏的目光总能有办法钻进去看到里面。当阿宏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时，他甚至可以看到隔壁一条街拐角饭店的后厨房。在早几十年，众多妖怪靠阿宏的这个异能在人群中站稳了脚跟，但阿宏自己却并没有用这个能力谋取利益，他在江边开着一家奇葩的杂货店，完全不在乎有没有人买东西，整天待在柜台后面思考它的鱼生。

你在看什么？

阿宏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我不得不拍了拍它的肩膀。它终于回过神，把头转向我。

看什么呢，它们不来就不来吧，现在好多地方的联欢会都不搞了，这事情强求不得，现在还活着的妖怪已经不再那么害怕啦，这是好事。

我边说着边示意阿宏一起收拾数量众多的桌椅。

夜幕深邃，江风徐徐，阿宏依旧没有动，我疑惑的停下手问道。

阿宏？有心事？

它低下头，幽幽的声音传来。

夜哥，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阿宏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姑娘。

那是一个云层低垂殷殷其雷的黄昏，阿宏数十年如一日的坐在柜台后面思考鱼生，两个人类走进了杂货店，这是一对结伴游玩的情侣。男的气度不凡三十来岁，举手投足自有韵味，在这样一个年纪能有如此修养气态，显然出身不凡。女的约莫二十出头，勾着男友的手臂眼中冒着星星。然而在阿宏眼中，他们还不如两条鱼，是的，当时它正在看江里的的一群游鱼，神游天外。

两个人类进来以后开始东摸摸西碰碰，越翻越兴奋，男子见识广，翻出了几个东晋时期的碑帖，以他的经验来看，这帖子超过九成可能是真迹，便跟女子讲解辨认真伪的技巧，后者则时不时的发出赞叹声。

待到付款，阿宏瞅了一眼碑帖，事实上它根本不记得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因为这个杂货店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作为妖怪们的仓库而存在，无论价值连城的文物还是义务小商品市场的边角料，通通堆在一起，于是它很冷淡的报了一个价格。

十块。

男子的脸立刻僵硬了，场面陷入了无形的尴尬之中，女子为了解场拉了拉男子的手说。

亲爱的你看，老板的眼睛是圆圆的哎，好可爱啊！

但是男子依旧处于一种介于自我怀疑和震惊的情感之中，机械的付了钱，被女子拉着出了门。不一会儿两人又折返回来，那个女子俏皮的冲阿宏吐了吐舌头，问道。

老板，你这里卖不卖伞呐？外面下雨了，我们的车停的有点远。

阿宏想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杂货堆里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柄绘着仕女图的油纸伞，伞柄上甚至还镂刻着小篆诗文。

哇，好漂亮！

女子由衷的赞叹道，随即问多少钱。阿宏以万年不变的语气说，这个不要钱。

在女子的再三道谢声中，两人走进了雨幕，那柄油纸伞在雨中绽开，如同一朵娇艳的玫瑰，在阿宏的视线中定格了许久才消失不见。

那几张碑帖当然是真迹，但是在阿宏的杂货店卖多少钱完全看它的心情。隔天下午，这两人又来了，男子兴奋的满面红光，一来就钻进杂货堆开启淘宝之旅，女子就留在柜台等他，她把那柄油纸伞还给阿宏。

真好用！比我用过的所有伞都好用，谢谢你老板！

女子开心的对阿宏说，并且一开口就停不住嘴，阿宏为了应付她，不得不收回在江上的视线。

哎老板，你的眼睛是天生就这样吗？我跟你说，《三国演义》里的张飞也像你这样，你是不是张飞的后代啊？哎，你是不是姓张？

阿宏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烦人，不，准确来说是烦妖的人，狐狸精是这座城市里最话唠的妖怪，这个女人没狐狸精的一半好看，却比她话唠十倍不止。

那天傍晚，男子满载而归，他找到十几件具有收藏价值的东西，阿宏瞟了一眼，报了一个他觉得最大的金额。

一万。

男子喜上眉梢，拿出信用卡要付款，但是阿宏说它的店里只收现钱。男子急切的想要今天就把这些东西带回家，于是让女子在店里等他，自己去找取款机取钱。阿宏因此自食其果，不得不再被女子烦了一个多小时。

从那以后，两人三天两头的出现在阿宏的杂货店，阿宏跟他们越来越熟，几乎成了朋友。

男子名叫吴越，女的名叫钱菲菲。吴越痴迷古玩收藏，钱菲菲对此一窍不通，每次来就拉着阿宏聊天，她的话唠让阿宏大开眼界。以前我们对阿宏提到人类的东西它都不敢兴趣，但是为了听懂钱菲菲的话，它开始偷偷自学电脑，甚至还报了一个培训班。

钱菲菲也对阿宏什么都不懂的情况大为惊奇，自封为老师，每次来就给阿宏讲最近发生的新鲜事物，热情高涨，在吴越面前她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懂一样，但是在阿宏这里，她重新找到了自信。

认识钱菲菲的日子里是阿宏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时光，它觉得一直以来思考的鱼生在钱菲菲面前迎刃而解，做一个妖怪其实和做人没什么区别，开心最重要。

每次，吴越带着钱菲菲来到杂货店，投身于寻宝的事业，他们会给阿宏带一些精致的小礼物，阿宏都珍而重之的收好，等到吴越捧着疑似珍宝的东西结账时，只象征性的收他十块钱。

在吴越翻杂货堆的时候，阿宏就和钱菲菲闲扯，天南海北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个人类姑娘的活力融化了阿宏凝固了三百年的心，它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她，当然它也知道，钱菲菲喜欢的是吴越。阿宏觉得这样也挺好，自己毕竟和钱菲菲没有可能，它还记得两百年前蛇精临终时那凄厉的哭喊声，人妖殊途，所以只要钱菲菲开心，那么阿宏就觉得开心。

它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却不知道，等闲变却故人心，人类的复杂远超它的想象。

渐渐的阿宏发现，吴越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钱菲菲，他们甚至根本不是情侣关系，然而每次钱菲菲看向吴越的眼神总是那么热烈，对人类有了一些熟悉的阿宏在那闪闪的光点中看到了依赖和迷恋。

而吴越在温文尔雅之下暗藏的却是对她越来越不耐烦，有时候，他只身一人来店里，而且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多，阿宏见到钱菲菲的机会越来越少，百无聊赖。

终于，它决定去看望钱菲菲。在吴越那里打听到钱菲菲的工作地点之后，阿宏特意从店里翻出上个世纪狐狸精放在这的一对玉钗，晶莹剔透光泽迷人。它在城市的车水马龙和街巷里寻找吴越告诉它的地方，然后隔着两条街就看到了正在工作的钱菲菲。

这个时候的钱菲菲跟以往它见到的不同，眼中没有灼热的火焰，脸上没有光彩，阿宏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平静的样子。而更让阿宏没有料到的是，钱菲菲并不想见它，她看到阿宏出现在面前时露出的是强烈的震惊，把它拉到一个角落里告诉它，以后不要随便来这里找她。

整个见面，阿宏期待了足足半个月，钱菲菲只跟它一起呆了三十秒，最后收下了那副玉钗。从此，阿宏只能隔着街看望钱菲菲，她一直闷闷不乐，阿宏也跟着难过起来。

说到这里，阿宏摸出一根烟点上，惆怅的面向江面，那萧索的身影几乎让我怀疑这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宏，它走过一排排的的桌椅，直到走到最后一排才转身看向我说。

夜哥，看她这样我真的很难受，三百年来除了龙王驾崩那一次，我从没这么伤心过，希望你们能够棒棒我。

原来阿宏早已通知了所有妖怪，今天不仅是联欢会的日子，也是它变成人的那一天，按人类的说法，今天等同于它的生日。阿宏虽然认识的人类很少，但是在妖界它的声誉无疑是最好的。随着午夜的钟声响起，陆陆续续有妖怪来到了会场，十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多的妖怪参加联欢会。

大家在人类社会要么身怀巨贾，要么身居高位，少数也有像我这样自由散漫惯了的混吃等死，但是今天，在这个院子里，我们就是家人。妖怪们互相问候这些年的近况，边说边笑其乐融融，这场面只有在大灭绝刚爆发的年代才会有。

眼看院子里已经快要座无虚席，阿宏把它的柜台搬到外面当做讲台，我连忙过去站到它身边轻咳一声吸引所有妖怪的注意力。

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参加第216届妖怪联欢会，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一件事，阿宏想让大家给点建议。

然后我就把阿宏的故事说了出来，所有妖怪听了不住皱眉沉默不语。在大灭绝以前的时代，妖怪动情的事情偶有发生，那时候总会引来正道人士的围剿，毕竟人妖殊途，所以大部分想要修炼成仙的妖怪对动情是嗤之以鼻的。但是到了大灭绝之后的年代，人妖已经没有了边界，飞升的路断了，人类的卫道士也消失了，妖怪们反而更不敢动情了，失去了法力的妖怪一旦被人发现，最好的结局就是留一个全尸。

考虑到这一层，大部分妖怪显然不支持阿宏的这份情愫，琵琶精坦言，阿宏这个长相加上眼睛的特殊性一旦过分融入人类之中很难不被发现。然而出乎我们意料，阿宏说他希望大家帮的忙是，让钱菲菲能和吴越重新在一起。

所以，你不是对那个人类女人动情了，只是想要帮她追回那个男人？

狐狸精夸张的掩嘴笑道，它媚态的眼波即使从妖怪的审美来看也是最顶尖的，在过去这意味着它法力通天实力强横，现在就只能用来倾国倾城了。

我喜欢听她说话，看她开心我就觉得开心，现在离开了吴越，她整天都过得不开心，我希望大家能帮帮她，帮她就是帮我。

阿宏声音不大，在座的妖怪们却听得真切，几只女妖互相挤眉弄眼说，想不到咱们阿宏是一个痴情种子，啧啧啧。话虽这么说，但大家明显比刚开始轻松了许多，只要阿宏不是想要和人类在一起，事情就要简单的多。

虎妖在政府工作，它首先让人查了吴越的背景，结果发现他家属于曲艺世家，传承了好几代，典型的书香门第，这样的人往往想法不同于常人，他跟钱菲菲分手的原因就是他觉得钱菲菲不懂他，后者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家庭背景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不匹配。

据说人类认为爱情可以超越一切，至少钱菲菲是这么认为的。尽管我们妖怪一直以来对爱情本身就持怀疑态度，但是事关阿宏，我们只能先忽视这一点，既然她认为可以，那就让她可以吧！

狐狸精提出计划的第一步是了解，它说我们不能光听阿宏这只傻鱼的一面之词，我们得自己去了解，这事就包在它的身上。狐狸精冠绝群芳的美色加上妖怪不老的体质每次出世都会搅的人类社会不得安宁，上一次她在人类中间露头是上个世纪初，当时的人类里最优秀的一拨所谓的知识分子都被她谜的神魂颠倒，女人们更是恨的她咬牙切齿。

最近几年她在人类中的身份是电影明星，深受年轻人类的喜爱。当她在有意接近钱菲菲之后，给我们带回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这个钱菲菲，是一个特别爱慕虚荣的女人，她估计压根就不喜欢吴越，她喜欢的是吴越拥有的地位和财富。

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为了证实我还特地去借机认识她，没想到真的是这样。当我随便找个借口搭讪她时，这个女人很轻易的就接受了我的邀请，我明显感觉到她在看到我跟黑熊精借的跑车时，瞳孔不自然的收缩了一下。

琵琶精总结道，这个钱菲菲在人类中被叫做绿茶婊，跟狐狸精上个世纪表现的形象差不多。狐狸精还得意洋洋的笑着说，不错不错就是这样，不过这女人的功力不及本姐姐的一成，道行太浅。

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到底要不要告诉阿宏的真相？

虎妖主张不要说，因为这跟阿宏让我们帮的忙并不冲突，只要让钱菲菲和吴越重新在一起，我们的就算达到了目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根本无关紧要，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阿宏的外貌让它处于一种灯下黑的处境，在它面前的钱菲菲跟别人面前的钱菲菲表现的完全不一样，更何况阿宏还一厢情愿的认为钱菲菲是个单纯的女人。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大家一致通过了虎妖的提议。

计划的第二步，是用我们积淀了几百年的资源把钱菲菲提升到吴越对等的水平。妖怪里不乏在人类中混的风生水起的角色，从商界大鳄到政府高官，从娱乐圈里的明星到游手好闲的懒汉（比如我），应有尽有。

虽然没有法力，但是成精的妖怪动辄活了几百几千年，说到对人类规则的熟悉和人脉资源的积累，人类是没法比的。

我们先通过一系列手段填充了钱菲菲家族的物质基础，让她一夜之间成了千万资产的继承人，然后再培养她的修养品味，为此狐狸精亲自出马借机跟她成为好友，然后带她不断接触上层社会人物，政界的大官老胡（虎妖），富豪榜前十的老杨（黑熊精），知名顶级设计师公司的CEO（珊瑚怪），等等。没过多久，阿宏吃惊的发现我们大部分妖怪都成了钱菲菲或生或熟的朋友，她在我们刻意营造的圈子里迅速摆脱了原来的形象，狐狸精还教了她一点媚术，等到再次遇见阿宏的时候，它已经几乎认不出她来，而钱菲菲似乎在更早以前就已经把阿宏给忘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们告诉阿宏，这样的她才配得上吴越那个层次的人，它只能无奈接受。至于这样会不会让钱菲菲从此变得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就不是我们要管的事情了，毕竟她本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计划进行的井然有序，我们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让钱菲菲脱胎换骨，此一时彼一时，在狐狸精的调教下她已经有了一点出尘的感觉，时候到了。

第217届妖怪联欢会被搞成了一个盛大的晚宴，这是一次创举，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类参加这个盛会，钱菲菲和吴越都受到了邀请，两人在精密的安排下再次相遇。

然后一切又如心理学家狐狸精所料，虽然钱菲菲成功吸引到了吴越的注意，但是这时候的她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她的眼光大概在虎妖所处的那个层面。虎妖憨厚的笑着说，难怪这小妮子最近老是半夜打我电话。

计划的第三步，被狐狸精称作校准环节。大家开始有意的疏远钱菲菲，她很快就敏锐的感觉得到了这一点，女人特有的嗅觉让她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一场维持了近一年的梦忽然有了苏醒的迹象。这个时候，阿宏已经开始反对我们的做法了，它认为我们这么做并不符合他请求帮助的初衷，狐狸精给了它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

笨阿宏，你根本不了解人类，你更不了解女人。

后来狐狸精的话终于被证实，人类真的很神奇，要不是清楚自己身处21世纪，阿宏都要怀疑狐狸精是不是用了法术。

钱菲菲和吴越在一起了。

他们再次出现在阿宏杂货店的时候，给它带了美味的日本料理，钱菲菲梳着复古的发髻，头上插着当初阿宏送给她的那副玉钗，见识长了之后的她终于意识到这件礼物不是凡品。

虽然吃鱼类刺身会让它感到不适，但是那份日料阿宏吃的很开心。钱菲菲从此加入了吴越寻宝的队伍，阿宏站在柜台后，目光跟着他们的身影在店里来来往往，时不时能够听到钱菲菲惊喜的声音传来。

吴越说他打算跟钱菲菲结婚，家里催得也紧。阿宏这只傻鱼还很开心的祝福他们，到处问我们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我们也就随它折腾。

如果当时我能多问一句，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但是命运无常，即使在法力通神的时代，也没有妖怪能够让时间倒流，往事重来。

第218届妖怪联欢会，依旧定在阿宏杂货店，江边挂满了夜灯，风里弥漫着水草和淤泥的味道，阿宏很早就把所有的桌椅搬到了院子里，它还特意准备了很多人类的甜点。当妖怪基本到齐了以后，我照例站在阿宏身边宣布会议开始，阿宏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正当我疑惑什么是惊喜的时候，它带着吴越和钱菲菲进了院子。

全场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料到阿宏会把这两个人带过来，大家只能静静交换着眼神坐等事态的发展。吴越进来一看，也立刻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转头问钱菲菲道。

菲菲，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啊？

钱菲菲虽然不是人类中最聪明的那一类，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她铁青的脸色说明这事情是瞒不住了。她嘶哑着冲阿宏吼道。

原来他们都是你找来的，怎么，是想嘲笑我吗？追不到我就用这种方式报复我？我告诉你，你休想！

阿宏完全没明白钱菲菲为何会如此性情大变，忙着解释自己请朋友帮她是为了她好。狐狸精叹了口气过来拦住阿宏以免它越描越黑，钱菲菲那边则已经变得声嘶力竭，完全变成了泼妇骂街，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阿宏的大眼眶里滑出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它哭。

那天之后，阿宏以泪洗面，暗黄的瞳孔因为泪水的冲刷变的发白，它不吃不喝过了一个月，脸上开始出现鳞片，我们都很担心它会不会死掉。感觉受到侮辱的钱菲菲被打回原形，美梦破灭的她终日神情恍惚，吴越也再次离她而去。

一个月以后，阿宏严重缺水，几乎快要变成鱼干，它独自跑去找钱菲菲，回来以后就开始把自己关在杂货店里与世隔绝，谁都不见。直到很久以后的一天，它似乎突然恢复了神采跑来对我说。

夜哥，我想到办法了！我想到办法了！

我听了很费解，不知道它说的什么意思，让它冷静一点再说。阿宏拎起一桶水一口气喝完，喘着气告诉我，它要去死。

在我看来，它的行为无异于找死。不死心的阿宏在它的鱼脑子里搜寻了一个多月，把它三百年的记忆全都翻了一遍之后，找到一个方法可以让它短时间内获得法力，它要用这法力对钱菲菲施展迷魂咒。

每一条鲤鱼在成精之后都有一次飞跃龙门的机会，飞过去了就能像西湖龙王那样成为鱼龙，飞不过去就永生永世都是一只鲤鱼，一旦化龙就会拥有龙心，旧时代的修真者喜欢屠龙就是为了得到龙心，这是一种绝佳的灵宝，阿宏要用它来施法。

不谈飞跃龙门的难度，首先阿宏一旦这么做了，就等于放弃人形，重变成一只鲤鱼精，这在现在来看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要不了几天它就会被人抓住做成糖醋红烧什么的菜肴，而即便它真的飞过龙门，用龙心施法等于人类用心脏吹气球，必死无疑，所以它兴奋的跟我说了一通计划之后，我第一反应就是它要找死。

我找来本城的所有妖怪劝阿宏，它依然执迷不悟，当我们想要把它关起来冷静一下的时候，我接到了阿宏在西湖边上打来的电话。它拜托我把钱菲菲带去西湖找它，我不知道它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一定可以跃过只有十万分之一希望的龙门，但我知道已经阻止不了它了。

西湖是阿宏的老家，当我带着疯疯癫癫的钱菲菲来到湖边的时候，一只长度超过十米的大鱼跃出水面，掀起漫天水花，周围的人类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我知道那是阿宏，它的眼睛一直没变。

龙门是鲤鱼一族的秘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显然阿宏现在这么大的个头已经不能说是一条鱼了，它是一只龙，鱼龙。大鱼在水中翩然起舞，腾跃舞浪，我知道它已经看到了我。

阳光穿过云层，把阿宏的身躯染成金色，人群不禁逗发出赞叹声，只有我看得到，一个从前最低级妖怪都可以随意施展的咒语，晃晃悠悠的飞到钱菲菲的身上，她双眼开始变得迷茫，复又清明，不见了刚才的癫狂，我知道阿宏的咒语起了效果，她忘掉了很多东西，一滴浑浊的泪水在她眼角闪过，阿宏，我们，甚至吴越，都再也与她无关。

迷魂咒的发明者是奈何桥的孟婆，相传她曾为情所伤，在黄泉路上摆锅熬汤，专为助人忘却前世今生，如果有一碗孟婆汤，我更愿意给一条傻鱼喝。

阿宏施法之后身体开始发光，慢慢变得透明，周围的人群看得如痴如醉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阵湖风吹来，世间最后一任西湖龙王，化风而去，我的朋友阿宏，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