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应 聘
在我家附近的四号国道边上,有一家日本人开的“中华料理店”。可能是因为没有中国人做厨师,老板觉得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吧?所以就贴出了个专招“中国人厨师”的广告。正好那段时间我闲居在家,便想去试一试。
在日本男人面前,最让中国男人扬眉吐气的是,几乎毎个中国男人都有几手做菜的本领。別看平时不一定常做,可遇上个节假日,来了个亲朋好友什么的总要露上几手。
我也是如此,对做饭有一种特殊的偏爱。原先在国内时,还曾经和朋友们一起打睹起哄地在真正的名师指点下,正儿八经地练过厨师必备的绝活儿:“顛锅”。整整一个多礼拜,先练炒砂子,后练炒大盐粒儿。份量从一开始的几两,慢慢地增加到几斤,十几斤。头几天练下来,那左胳膊就肿胀得抬不起来。等练到最后,个个都能“翻云复雨”、“左右逢源”炒出花花样来了。(真的是在火上炒着练,不是凉着练)现在,只要我拿起炒勺往灶前那么一站,那身段儿、那架式、您什么都没吃着,就得说我是个厨子。干什么都得“像不像三分样”嘛!
那天接到了通知,去那家饭店“面接”(面试)。
进店一看,没想到考试的场面还弄得挺隆重也挺吓人:女老板(妈妈桑)像个“慈喜老佛爷”似的坐在大厅正中的大歺桌旁,边上的服务小姐们,众星捧月般地围了半圏。我套上围裙站到灶旁,边上立刻凑过来几位穿白衣,带高帽子的,一看就知道是原来的厨师们,围着我像是监考的评委。
老佛爷张嘴出了个考题:用中国话说,就是“素炒洋白菜”。
您可千万別小看了这道菜,好像在中国是个人都会炒似的,其实这里边可大有讲究:
在“五行八作”之中,各行都有各行的“道”。考“勤行(厨子)、木匠、裁缝”、这几门“手艺”,都是要考你最基本的“规矩和功夫”。比如考木匠:让你做个八字腿的小櫈子。要不,安一扇合页门。考裁缝:让你画一件中山服、西服或者挖一个“翻牙子”的兜儿(口袋)。这些都是看着挺简单的活儿,可是内在里,都是最要基本功、要规矩、要技术的活儿。稍不留神,或者手有点儿“潮”,弄不好就会露了“怯”,丢了“份儿”(丢脸)!
考厨师,就考你“素”菜。大魚大肉,怎么做都有味。素菜可是没腥没荤,还得特別讲究火候。火小了,菜不熟,入不了味“生腥子气”没法吃。炒老了,就把菜炒死了,有一股子“熬淘味”更没法吃!“三年的大师付怕做斋”,再好的厨师,你给他面前放上一堆白菜萝卜,他也是干着急!
要做好这道“素炒洋白菜”的关键,是要:色香味俱在、咸淡适中、熟而不烂、脆而不生。这些,我早就心知肚明。所以一点儿都不慌张,咱给她来个山西家常菜“辣炒茴子白”。“一辣解百谗”嘛!(山西人管“洋〈圆〉白菜”叫“茴子白”)。
首先,把洋白菜切开,外层的绿叶不用(另有作法)。只用中间层的白色部分,切成方菱形块儿,把有粗梗的地方片薄。青椒一个,剖开去籽,洗净掰成几块儿。葱和姜切丝儿,花椒几粒。干紅辣椒一个,放在蒸汽上燻软,切成几小段儿。
炒锅放油,比平常炒菜稍稍多放一点儿。花椒放入,油热煎黒后,迅速捞出。
油要大热,放入葱丝儿和姜丝儿,然后再放紅辣椒,稍一翻炒,辣味一出立即放入青椒和洋白菜(注意,如果洗过,一定要甩干水分。其实饭馆一般都不洗)。翻炒顛锅后,稍停一下把锅底烧热,然后把中间的菜扒开,往锅底点一小勺醋(一定要有“刺啦”一声让醋烹起来)。立刻翻炒兩下,放盐、放糖、放味精、放料酒、顛锅,最后放醤油。再翻炒几下就起锅装盘儿,前后不到两分钟,您再看这盘菜:绿的如翡翠(青椒)紅的如玛瑙(紅辣椒)白玉般的白菜上挂着晶莹的醤油珠儿(如果油少、或炒老了、或水分太大、醤油煮到菜里,就不是这种效果了)。
“老佛爷”对着这盘菜先是又看又闻,然后就着米饭第三口菜没嚼完,就冲着我一边点头,一边伸出了三个手指——OK!录取了!
二,不甘受辱
女老板姓萩原,五十多岁,挺有銭!老公带着女儿在別处另开着一家“韓国烧烤”,她带着儿子经营这家“中国料理店”。每天出门,四个人分別开着自己的骄车。
因为紧挨着四号公路,门口又有个挺大的停车场,生意十分火爆。所以,这个饭店二十四小时营业。
老板娘的“社交工作”很忙,平时根本不在店里呆。也就是隔三差五地来打个“卯儿”,看看银行入帳。因为我是个“新来的人儿,不摸门儿”,老板娘就安排一位部长带着我一起倒班儿。
部长是个好人。姓宮野,四十几岁的年纪,好像是老板娘家的什么亲戚。长相差了点儿:五短身材、金魚眼、大嘴叉子、说话带点儿公鸭嗓儿。干起活来很利落,技术也全面,没有架子。安排活儿,支使人的时候咋咋呼呼却和蔼可亲。我从他手里就正经学到不少在饭店干活的巧门和绝活儿。不过,像其它日本男人一样,有个毛病:下流。
虽说是24小时营业,也总有闲的时候。每天饭点儿一过,手脚不停地忙了半天,该歇下来喘口气的时候。部长的节目就开始了……。
一个班儿十七,八口子人,除了我和部长两个男性,做其它附助活儿的都是些大姑娘小媳妇。只要店里一没了客人,部长便会嘻皮笑脸地表演起来:
他会先一个人在大厅里手舞足蹈地做一些怪动作,嘴里还会“噢儿、噢儿”地发出怪声,招惹得女人们大笑起来!然后就开始选定“目标”,看准了谁,就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一旦谁被他抓住,不管老少,都会被他紧紧地抱住,立刻来个连亲带摸。有的还会被他按到椅子上,解衣撩裙,好像真要就地“办事”似的。被抓的人这时就会真不真假不假地鬼哭狼嚎,大声呼救起来。其它人则离的远远的,兴高彩烈地看着笑话,谁也不上前去。
要说人家日本女人,那涵养就是高!真是不服不行!这种事要是放在中国女人身上,早就“汆儿”啦!十个得闹出十一件事情来!可你看人家日本女人:被摸了、被亲了、被蹂躏了、等挣扎出来以后,还是不急不恼,顶多从后面悄悄溜上去捶上两拳,然后该干啥干啥,屁事没有。所以,部长的节目是经久不衰,而且乐此不疲。
可是毎到此时,却是让我最尴尬的时候:管也不是、笑也不是、甚至站着看都不是。好在后来慢慢就习惯了,心想:这大概就是异国的民俗文化吧!?不是一个国家,真是不一样。
谁料想,见我不参与其中,部长的节目,竟然渐渐地延伸到我身上来了。
上班十多天,干活的套路都基本掌握了,感觉也自如多了。人也都开始熟悉起来了。这时,每当部长从我身后经过的时候,会拍一下我的后腰,或干脆拍在我的屁股上(我的个儿太高,他的个儿太矮,拍不着我的肩膀)。刚开始,我没太注意,觉得这是一种亲切的表现。是“领导”的关怀,有时会还给他一个带点儿谦虚的点头回报。可后来,慢慢地就觉得有点儿不是味了。有时候活儿闲下来时候,他不去抓女人,却会从后面抱住我的腰,把脸贴在我的屁股上,像只可愛的“树袋熊”。脸却冲着边上的女人们出着怪相儿,引得她们哈哈大笑。到了这种时候,我就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不知所措地跟着尴尬地傻笑。再后来,就更不像话了。他干脆有时突然从背后在我的屁股上狠掐一把就跑,跑出几米后,再冲着我一边招手一边嘴里说:来呀!追呀!一付“招猫逗狗”的样子。让那些女人们看着我的狼狈样儿乐的不行!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看我不搭理他,他便更是变本加利,拧我的劲儿头越来越大。(根本不是开玩笑的劲儿,是恶狠狠的那种生痛,这小子他娘的可能有点儿变态)弄得我几次洗澡时都发现屁股上老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妈的!这成了什么了!?这跟旧社会挨打受骂有什么区别!?我堂堂一个“八路”岂能受“小鬼子”的如此奇恥大辱!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三,复 仇
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条“退敌之计”:
记得当年在黑龙江兵团时,下地出车回来,机务排宿舍门前,一溜洗脸盆,一排光脊梁。手巾把儿一抡哥几个就是洗起来看。都是20郎铛岁儿的小子们,哪有不打闹的。我记得当时最流行的一种玩法是“甩响鞭儿”:毛巾弄湿,拧成半干,不能滴水也不能全干。拎起一个角儿用“爆发力”向前方甩出,然后再往回一带,毛巾便会打出一声响亮的鞭声儿。显得格外清脆,震耳。谁甩得最响,谁得第一,可以享受到别人的搓背服务。但是这种玩法有危险性,抽出去的毛巾真的像“鞭稍儿”一样历害,很容易伤人。为此,当时连里曾三令五申:不准玩这种比赛!……。
从此,我的肩上搭上了一条沾过水的毛巾。
“复仇”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这天,从一接班儿就显得挺轻闲,几乎没有顾客,我心想:“大概就是今儿了!”。趁着到后边洗脸的当儿,把毛巾的湿度弄好,顺成了一条儿,搭在了肩上,做好了战斗准备。
果不其然,大厅里唯一的一位顾客刚结完帳推门出去,我的屁股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回头一看,部长己经逃出了三米开外,故技重演地又跳起了他那“招猫逗狗”的舞蹈。我这回却一反平时概不予理釆的做法,直起身来,双目圆睁,嘴里故意“嘿!”了一声,假意向他追出了一歩。然后双手抱胸,右手却己经在下边悄悄地捏住了搭在左肩上毛巾的下角儿。
部长像只猴子,灵活地向后一跳。见我并没追赶,便又张牙舞爪起来。边上正在干活儿的女人们,见我今天的举动不同寻常,觉得要有好戏,也都分散在四处,笑着观看起来。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报仇的时候到了!我趁部长得意忘形之际,突然跨上一歩,右手一挥,肩上的毛巾早己像一只利箭刺向他的前胸,跟着手腕一抖:“啪”的一声脆响,震哑了全大厅的人。而部长却真的像挨了一枪,嘴里“啊”地叫了一声,右手抱着左臂,一个跌身坐在了地板上。
全场肃静!
稍顷,有几个女人跑到部长的身边,拿开部长的手。有人惊叫起来:啊!血!部长则抬起脸,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我,颤抖地说:“你,你真打呀!?”
我一听,知道这回这个“娄子”捅的有点儿大了!可事巳至此,也只能“以就倚就”。心想:绝不能低头!今儿个就是豁出去丢了这份儿差事,也不绝能服这个“软儿”!
我也拿出一付脑羞成怒的脸色回答说:“这回让你知道知道,中国人说打就打!”
有几个人把部长扶起来,慌忙着去了后厨。我想她们是去给部长包扎伤口,我知道后厨柜子里有药箱。
前后“战斗”其实总共不到两分钟,我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心想:这回行了,仇报了!“受苦受难”的日子也彻底结束了,准备搬行李回家吧!
从后厨陆续出来的女人们,脸上都帯着笑:有人笑着向我摆手、有人笑着向我眨眼、有的还笑着向我伸出拇指。可是都不出声儿,真是让我莫名其妙!
最后走出来的部长差点儿把我逗笑了!他胳膊上缠満了绷带,还夸张地用块三角巾吊在了脖子上,弄得像个伤兵似的。
他走到我面前,恨恨地瞧着我的脸,睹气胖腮地说:告诉你,我受伤了,我今天干不了活儿了,下面的活儿你一个人干吧!”说完就又回后厨去了,一付得理不让人的样子。
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并没伤的怎么样,顶多胳膊上破了点儿皮。他把自己打扮成这么个熊样儿,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从此,就是这么一下子,却彻底改变了我在店里的“战略地位”。不但我的屁股不再“受辱”,部长的“流氓游戏”也耍不成了。每当再闲下来,部长又跳起舞蹈的时候,女人们就都有意无意地凑到我的身边来,或者躲在我的身后,而我身边的五米之内,部长是打死也不敢靠近的。只好一个人在那边出出洋相“噢、噢!”地怪叫几声算了。
那个月发工资时,我意外地发现我的工资长了一级。心里纳闷;肯定不应该和这件事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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