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提起余华,想必大部分喜爱文学类作品的朋友们都不会陌生,他是中国在国际上最出名的作家,曾获得过法兰西文学艺术骑士勋章、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与及法国《国际信使》外国小说奖。同时他也被人们誉为中国的查尔斯·狄更斯。
在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余华与苏童、格非、孙甘露等的创作形成了一股文学潮流,由此,评论界称之为“先锋文学”。
在其早期的先锋小说里,几乎故事中所有的人或事都是为了叙述的进展而存在的,他们只需朝着指定的方向行走,就像是没有情感的木偶,就像是一双被使后注定会皱褶的一次性手套。
在阅读他的小说时,你会有一种莫名的错觉,似乎故事里的每个人都像是将脖颈枕在侩子手冰冷屠刀下的死刑犯,余华则成为了沉着冷静的审判官。而事实证明那并非错觉。侩子手的刀注定是要“饮血”才肯离场的,“他们”最后的结局也往往都是在血腥与暴力过后,安静或唯美地死去。
是的,余华笔下人物的死亡是“颇具美感”的。那是死亡与血腥的美,暴力与非理性的美,混浊的黑暗与人性被撕裂后的美。
他的文字朴实无华却冷酷刺骨,没有所谓的煽动,也没有刻意的去渲染,只是静静的叙述着,用一种近乎冰冷的笔调叙说着。
有人说余华的血管流出的不是血 ,而是冰碴。也有人说能写出如此黑暗压抑故事的人,如果不是兽,那便是神。而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用故事来揭露人性与映射现实的好作者,如此而已。
02.
余华的书籍似乎一直都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奇妙感,由此便也使读者对于他的小说产生了极端性的两极分化。不喜者义愤填膺,形容其为凶恶的虎狼,而被吸引者则会产生一种对此类叙述方式的迷恋感,从而推崇备至。我无疑便是后者了。
第一次读到他的书是著名的《活着》,读罢后便被一种压抑与震撼感所填满了,原来小说竟还能够这样去写。此后,我读遍了他所有的长篇、杂文随笔与及中短篇小说,并彻底爱上了他的叙述。
无疑,他那别具一格的叙述方式有着一种如同在冰雪中起舞般的暴力美感,使人在既视感与幻想中欲拒还迎,在触目惊心的战栗中心跳加速却又不忍移开目光。而这些充满了反判性的文字,皆诞生于三十多年之前。
在一九八六年至一九八九年期间,余华突然地写下了大面积的血腥和暴力,自此,他的文字开始散发着阵阵寒气。
中国的文学批评家洪治纲教授在二五年出版的《余华评传》里,列举了他在这期间创作的八部短篇小说,里面非自然死亡的人物竟然多达二十九个。
在这三年中,被公认为是他的中短篇代表作的无疑就是曾入选过高中语文课本的《十八岁出门远行》了,但论起“暴力美”的程度,我始终认为《古典爱情》与《现实一种》是密度最高的,在这两个故事里,余华将文字的“杀伤力”挥霍到了一个极致。
对于《古典爱情》则暂且不提,在血腥与暴力的程度上而言,前者已然越过了许多人心理承受的界线,相对而言,《现实一种》无疑要温和许多。
能够使人在瞬间产生兴奋感的,除了“性”便唯有暴力。
余华说:这些作品记录了我曾经有过的疯狂、暴力和血腥,它们在字里行间如波涛般涌动着,这是从恶梦出发抵达梦魇的叙述。
在《现实一种》里,他一如既往的以纯粹零度的情感介入,异常冷静理智且有条不紊地叙述了一个亲人间相互残杀的故事、一个处处令人毛骨悚然却没有感叹号出现的故事。
在整个故事中,所谓的传统与亲情都已被完全颠覆,进而揭示了人人皆可相残的社会现实。而这一切的因果,皆源于人性暴力与冷漠的传承。
03.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往往不是在夜里,而是在阳光下也令人战栗。
故事由一个绵绵不绝的阴凉雨天开始推进,祖孙三代同住的一家人在开篇中便显出了彼此间的距离感。山岗和山峰厌恶母亲喋喋不休的抱怨,而老太太在孙子皮皮吃了她的咸菜后则开始眼泪汪汪的说:“你今后吃的东西多着呢,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吃了。”
仅是寥寥几笔,一个亲情淡漠的家庭雏形便被勾勒出来了,而后,只需要引发一个矛盾点,紧接着的剧情便注定不会寂寞了。余华的矛盾爆发点精准地选择在了最易受到大人影响的小孩身上。
于是,山岗四岁的儿子皮皮被作为了打破平衡的切入点,他由于经常看见父亲揍母亲,于是便在无人在家时学着父亲对着还在懵懂期的堂弟连续扇耳光,随后又在一次将他抱出去晒太阳的过程中放开了手,从而导致堂弟被摔死了。
故事来到这里,便要成为死亡的循环曲了。在余华笔下,亲人之间丧失人性的连环报复、轮回杀戮一幕幕展开,从小孩间的无意伤害到大人间的有意残杀,直至最后的毁灭。
山峰在得知儿子的死因后一脚将侄子皮皮踢死了,紧接着,山岗又设计将弟弟山峰绑在树下,将其折磨至死。随后山岗在嫂子报警后被捉捕,最终在一块草地上被枪毙了。在故事的结局,山岗的尸体被一群医生解剖,身上所有能用的器官都被取出,最后被移植到了别人的身上。
至此,这个阴冷的雨天终于被摆脱了,但它的余温,无疑使人在阳光下也会战栗。
04.
在全书中,最能够使人“浮想联翩”的便是关于山岗尸体被解剖的那段一千多字的精彩叙述了。
女医生用解剖刀从他颈下的胸骨上凹一刀切进去,然后往下切一直切到腹下。于是那长长的切口像是瓜一样裂了开来,在把全部的皮都剥完后,她将皮肤像衣服一样叠了起来。
眼科医生取出了两颗眼球,口腔科医生正用手术锯子卖力地锯着下颌骨。胸外科医生已将肺取出来了,他非常舒畅地切断了山岗的肺动脉和肺静脉,又切断了心脏主动脉,以及所有从心脏里出来的血管和神经。
泌尿科医生看着他们在乒乓桌上穷折腾,忧心忡忡地说:“你们可别把我的睾丸搞坏了。”而取骨骼的医生则在捏了捏山岗腿上粗鲁的肌肉后,对着尸体说:“尽管你很结实,但我把你的骨骼放在我们教研室时,你就会显得弱不禁风了。”
余华对于最后这一大段的描写可谓是细致入微,几乎能够把每一个细节都完完整整地在读者的脑海中形成一幕无比生动真实的画面。医生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甚至是那充满血腥味的空气都似乎被吸入了鼻孔里。
或许,这便是对于暴力美学最好的栓释了。
抛开那些漂亮的叙述不谈,书中还有一段山岗的器官都被移植后的描写,使人读起来不禁意味深长。因为在这其中,移植得最成功的是他的睾丸。
医生将他的睾丸移植在一个因车祸而睾丸被碾碎的年轻人身上。不久之后年轻人居然结婚了,而且他妻子立刻就怀孕,十个月后生下一个十分壮实的儿子。
没有人想到,山岗竟然以这种方式后继有人了。
但与此同时,山岗体内暴力与冷漠的基因也得到了传承。就如同他的母亲自私淡漠,于是山岗与山峰两兄弟也对亲情视若无睹那样。就如同山岗对妻子暴力,于是他四岁的儿子皮皮也用暴力对待小堂弟那样。
余华再一次地成为了最冷静的旁观者,无论是在故事里还是故事外。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管是自私、冷漠还是暴力,都是现实里的一种,只要人类文明还存在,那么它们就会永远地被传承下去,直至毁灭的尽头!
文|我写字带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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