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诸子登岘山
唐孟浩然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赏诗·观史·学文】
孟浩然早年“隐鹿门山,以诗自适。年四十,来游京师,应进士不第,还襄阳。”(《旧唐书·文苑传》)作为一个襄阳人,他对岘山有着特殊的感情。在《孟浩然集》中言及岘山的诗有十余首之多,这首诗就是其中比较著名的一篇。
唐代盛行科举制度,文人处士常常外出或赶考,因此就免不了亲朋好友在一起聚会饯别。而饯别的场所通常在名胜古迹或风景秀丽的地方。岘山在襄阳城附近,自古就是著名的登临和饯别之所,诗人孟浩然家就在襄阳城南郊外,他经常与同辈友人一起登临岘山,或观览、或抒怀、或饯别。这首诗以羊祜的有关言行为线,抒发了时间永远、空间无限的人生感慨,其中“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蕴含深刻的人生哲理,化用羊祜的感言,浑然天成,成为吟咏不衰的千古名句。
开头四句笔意旷远,牵连古今,一气呵成,揭示了深邃的人生哲理。使我们不能不想到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句子:“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能不想到杜甫的《小至》诗:“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不能不想到《登高》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不能不想到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不能不想到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念天地之悠悠,独伧然而涕下!”更使我们不能不想到刘禹锡的《乐天见示伤微之、敦诗、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诗以寄》:“吟君叹逝双绝句,使我伤怀奏短歌。世上空惊故人少,集中唯觉祭文多。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万古到今同此恨,闻琴泪尽欲如何?
昔日羊祜等人时常登临岘山。今天轮到我辈登览,这岂不是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吗?这是诗人的第一层意思。然而昨日的羊祜乃今日的古人,那么今日的我辈,不就是明天的后波陈叶吗?这是诗人的第二层意思,也就是“万古到今同此恨”。
诗人与诸子登岘山,大发感慨,实际上是针对羊祜的话而发的。《晋书·羊祜传》载：
祜乐山水,每风景,必造岘山,置酒言咏,终日不倦。尝慨然叹息,顾谓从事中郎邹湛等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岁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也!”湛曰:“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必与此山俱传。至若湛辈,乃当如公言耳。
从上述记载可以看出孟浩然登岘山时的心态正是羊祜当时的心态,就连“德冠四海,道嗣前哲”的羊祜都有那样悲伤的慨叹,那么孟浩然怎能不“读罢泪沾巾”呢?孟浩然四十岁时方赴京应举,结果却未能及第,他“感激遂弹冠,安能守固穷”“再飞鹏激水,一举鹤冲天”的理想最终在鹿汀山的隐居生涯中消磨殆尽。试想就连从事中郎邹湛那样的得志之士,尚且认为自己“湮没无闻”,进士不第的孟浩然又怎能不发出深深的感慨呢?羊公尚可以留下功德碑,我辈又能留下什么呢?看来只有看着羊公碑泪洒青衫了。
孟浩然“骨貌淑清,风神散朗”,尤其擅长写山水田园生活,五古五律浑融完整,风格清淡而旷远。这首诗语言清澈、朴素,充分体现了他山水田园派诗人代表的特点。作为五言律诗,“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两句对仗工整、圆润,显示了他深厚的律诗写作功力;作为一首怀古之作,这首诗牵连古今,包蕴了深远的主题思想,真正做到了刘熙载《艺概诗概》所说的:“诗不可有我而无古,更不可有古而无我。典雅、精神,兼之斯善。
除陈子昂、孟浩然的岘山诗外,胡曾的《岘山》诗也很别致“晓日登临感晋臣,古碑零落岘山春。松间残露频频滴,酷似当年堕泪人。”这首诗与陈、孟诗不同,前者都是五言,描写登临的季节都是深秋,这首诗则采用了七绝的形式,登临的时间是春天,不是在“野树巷烟断,津楼晚气孤”的黄昏,而是朝阳初上的早晨。用“古碑零落”与春意盎然相衬映,用“晓日”引出“松间残露”,又由“残露频频滴”联想到“当年堕泪人”。感情真挚、流露自然,语言质朴而形象,在读完陈、孟的诗后,再读这首诗,不能不为“才茂而未颖脱”"的胡曾拍案叫绝
【学习词典】
〔人事有代谢〕人事,即人世间的事情。《史记·太史公自序“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代谢,交替,更迭。《淮南子·兵略训》:“若春秋有代谢,若日月有昼夜,终而复始,明而复晦。
〔胜迹〕即名胜古迹,这里特指岘山。
〔水落鱼梁浅〕水落,指深秋季节水位下降。鱼梁,水中筑堰像桥梁一样的捕鱼设施。《诗·邶风·谷风》:“毋逝我梁。
〔天寒梦泽深〕梦泽,即云梦泽,古泽薮名。有关云梦泽的说法很多,据今人考证,古籍中的“云梦”并不专指以“云梦”为名的泽薮般泛指春秋战国时楚王的游猎区,大致包括整个江汉平原及东西、北三面一部分丘陵山峦。
〔羊公碑〕即襄阳百姓为羊祜立的纪念碑。《晋书·羊祜传》:“襄阳百姓于岘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庙,岁时飨祭焉。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预因名为堕泪碑。”羊公,即羊祜,西晋大臣,字叔子,泰山南城(今山东费县西南)人。魏末任相国从事中郎,参与司马昭的机密。晋武帝司马炎代魏后,与他筹划灭吴。泰始五年(269年)以尚书左仆射都督荆州诸军事,出镇襄阳日。在镇十年,开屯田、储军粮作一举灭吴的准备。临终时,举杜预自代。许多文人都有吟咏。如张九龄《登襄阳岘山》诗:“蜀相吟安在,羊公碣已磨。”杜甫《随意留后新亭会送诸君》诗:“已堕岘山泪,因题零雨诗。”刘孝绰《栖隐寺碑铭》:“召棠且思,羊碑犹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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