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欧子萍 月夜下的乡村曾发表于河源日报)
正是盛夏,借着新生的晚凉和竹林里吹来的微风,暑气已渐渐消散,漫步于田埂,心情豁然开朗,身子顿然轻了。习习的清风吹过,脸上、手上便感觉到一缕清凉。夜幕垂下来,远处的房屋都点起了灯火,从那稀稀疏疏的樟树辐射着晕黄的散光,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
放牛的老汉骑在水牛背上慢悠悠地走在小径上,嘴里哼着古老的山歌。他穿着青灰色宽大的衣衫,袖子和裤腿向上卷起,沾满了泥土,夹带着潮湿草丛的气息和泥土味道。水牛边走边叫唤,不时泻下庞大的牛粪,老汉干瘪如柴的身躯与黝黑的皮肤,在晕黄散光的映衬下变成了古铜色。
田亩和沼泽里,时时送来新插的秧,还能闻到大片的竹林清新的香气。这时,草丛里蟋蟀叫声响成一片,和着老汉的歌声。仔细聆听老汉圆润的曲调,有种粗犷的感觉,我觉得天地之间一切乐曲是自然淳朴的,不是世俗乐器的嘈杂。我终于被一种自然之声麻痹了。
天色还未完全黑,一路漫步,遥远的天空出现了第一颗星,它是这样恬静,像梦的眼睛,偶尔闪烁着光芒。歌声慢慢远去,一切像在雾里看花,尽是朦朦胧胧。直到听到妇人唤疯玩的孩子回家,以及赶鸭子、鸡进竹笼的嘈杂声,我才知道这并不是梦。这实在是因为我的心枯得久了,变得干涸、脆弱,以至于所有的一切声音都能让我的心润泽起来。
夜晚,几个庄稼汉靠在院子里几株不知名的老树上,有的吸着旱烟卷,有的吸着水烟,他们交谈着。饭菜的香味从红木格子窗里透出,月儿偷偷地从树梢窥看他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月是清的,灯是浑的,在混沌的灯光里,我仔细地端详着那些老人的面庞。
走进小巷,樟树下的牛正满足地嚼着稻草,牛粪发出刺鼻的气味,老人坐在老屋门前的石礅上捧着饭碗吃饭,狗摇着尾巴围绕着他转圈圈。除夕贴的对联早已被雨水冲刷了颜色,有被撕扯过的痕迹。蝴蝶花的草丛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多么熟悉的清香,从什么时候起忘记了。
小巷晕黄的灯与月并存着,交融着,映射在光秃秃的黄泥上,这些常年失修、历经风雨留下的老屋,只有孤独的老人守着,在半夜里咳嗽呻吟着,只有一条狗与几只母鸡伴随着过日子。山野就是他们的根,他们耕耘着几亩田,侍弄着菜园,勤劳、俭朴地过日子。一到晚上老人们会搬条凳在院子里乘凉,拉家常,他们总会不厌其烦地说谁先入土谁就先赢,仿佛这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每当半夜听到打锣声,我知道又有一个老人去了,打锣声会响彻整个山野,整个村庄,响一整夜,村里的老汉都会不约而同地跑去帮忙安置死者的后事。小径上满是爆竹。明天一早,祠堂里又多了一个灵位,山坡上又多了一座新坟。这样的事,这样的景,这样的老人,我从小就会耳濡目染,不会害怕,不会悲伤,也不会叹息,只是平静地观看。
小巷的深处常有胡琴声传出,老人们把调子唱得响亮而圆浑,而我却从来听不出唱的内容,只觉得调子时而欢快,时而低沉。这样的曲调是那么熟悉,但又是那么陌生,记得小时候常听爷爷夜里哼这样的曲调,爷爷咽气的那一刻仍在哼这样的曲调。我耳边现在还有那袅袅的余音。
走出了小巷,屋缝里不时射出一线灯光。回顾那渺渺黄光,不胜依恋之情油然而生,顿感到忧伤、寂寞。仰头看见那素月,深悔归来之早。
伏案而想,想起一首词:
明月,明月。曾照个人离别。玉壶红泪相偎,还似当年夜来。来夜,来夜,肯把清辉重借?
我默然地对着明月,黑暗重复落在我面前,朦胧里温存着适才心灵的余味,满载着怅惘。那灯与月交融的人物都印在我心头,如梦一般。也许再过几年,这乡村所有的事物都会消失,成为一种失真的记忆与文字,但我却仍旧执著于这乡村纯朴幽静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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