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乐学书院之学妹读经
《诗经》学习第48篇《鄘风 桑中》
【原文阅读】
爰采唐矣?沬mèi之乡矣。
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yāo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沬之北矣。
云谁之思?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fēng矣?沬之东矣。
云谁之思?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译文参考】
到哪儿去采女萝啊?到那卫国的沬乡。
我的心中在想谁啊?美丽姑娘她姓姜。
约我等待在桑中,邀我相会在上宫,
送我远到淇水上。
到哪儿去采麦穗啊?到那卫国沬乡北。
我的心中在想谁啊?美丽姑娘她姓弋。
约我等待在桑中,邀我相会在上宫,
送我远到淇水滨。
到哪儿去采蔓菁啊?到那卫国沬乡东。
我的心中在想谁啊?美丽姑娘她姓庸。
约我等待在桑中,邀我相会在上宫,
送我远到淇水滨。
【字词注释】
(1)鄘(yōng):中国周代诸侯国名,在今河南省汲县北。
(2)爰:于何,在哪里。
(3)唐:植物名。即女萝,俗称菟丝子,,又名唐蒙、兔芦,寄生蔓草,秋初开小花,子实入药。一说当读为“棠”,梨的一种。
(4)沬(mèi):春秋时期卫国邑名,即牧野,在今河南淇县南。乡:郊外。
(5)云:句首语助词。
(6)谁之思:思念的是谁。
(7)孟姜:姜家的大姑娘。孟,排行老大。姜、弋、庸,皆贵族姓。
(8)桑中:卫国地名,亦名桑间,在今河南滑县东北。一说指桑树林中。
(9)要(yāo):邀约。
(10)上宫:楼也,指宫室。一说地名。
(11)淇:水名。淇水在今河南浚县东北。
(12)弋(yì):姓。
(13)葑(fēng):芜菁,即蔓菁菜。
【诗歌赏析】
这是一首男子唱的情歌。他回忆着曾和姑娘约会的事,情之所至,唱出了这首歌,表达对美好爱情的追求。诗用自问自答的形式,语句和谐流畅,情绪欢快热烈。
首章“爰采唐矣”就是“到哪里去采唐呢”。“唐”就是菟丝子,是一种寄生植物。为什么要采唐呢?唐可以做蔬菜,也可以入药。根据现代的研究,它还有美容功效。之后接着说,在沬之乡有好事,和非常著名的美女孟姜相约在桑树林里面,相约在上宫,相好了之后,她送我过淇水回家。这个歌唱有很明显的民间情调。
“期我乎桑中”,“期”就是约定。中国古代有个固定语,叫桑中之喜,在桑中和已婚妇女有瓜葛。《左传》中记载,当年楚国有一位申公巫臣,带着美丽的夏姬跑了,跑到他们同国的一个大臣那儿,那个大臣就说:“嚯,你是桑中之喜啊,窃妻以逃。”所以,“桑中之喜”可不是一个好话。和这个相似的是“桑间濮上”,桑间濮上的音乐,也是靡靡之音的意思,这在《韩非子》里面有记载。
第二章,“爰采麦矣?沬之北矣”,“沬之北”和“沬之乡”差不多,在北边。“云谁之思”,我看上谁了?“美孟弋矣”,这个“弋”,有人说是姒,姒也是一个贵族的姓,夏人姒姓。夏人老贵族的一支后裔到了周代并没有灭绝,被周人有意保存下来。所以,周代一些老贵族结婚,也从他们那儿娶。不论是孟姜、孟弋,还是后面的孟庸,虽然人物有变化,可是后面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第三章“爰采葑矣”,“葑”是萝卜类,可以做腌菜,俗称蔓菁。在《邶风·谷风》中出现过“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这和采麦是一个意思。“沬之东”,指在东边,仍然是民歌的调子。“云谁之思?美孟庸矣”,“庸”,有的学者说就是阎,还有人说是熊,总而言之是古代贵族女子的姓。后面还是一样的。
钱锺书的《管锥编》有一部分专门讨论《诗经》的作品,他说这首诗貌似现身说法,实际是化身宾白,就是一种代拟、模拟。篇中之“我”,不一定是诗人自道。又说桑中和上宫是幽会之所,孟姜、孟弋、孟庸是“幽栖之人”,“期我”“要我”“送我”,是始末,都是“直记其事,不着议论意见”,只是这么唱,并没有表示赞同或者批评。
采唐、采麦、采葑都采取了比兴手法,都以采摘某种植物起兴。这是上古时期吟咏爱情、婚嫁、求子等内容时常用的手法之一。也就是说,在上古时期,采摘植物与性有着某种神秘的或是象征性的联系,至于两者之间在文化上为何能牵系在一起或如何发生瓜葛,这与原始交感巫术有关。但若从现代美学角度来看,以采摘植物起兴爱情等题材,在审美上和爱情上倒也有一定的同构同形关系,因为炽热的情欲与绿意葱茏的草木都可给人带来勃然的欣悦。所以,以“采唐”、“采麦”、“采葑”起兴,在含蓄中有深情,形象中有蕴意。
每章的后三句竟然完全相同,反复咏唱在“桑中”、“上宫”里的销魂时刻以及相送淇水的缠绵,写得直露无碍,如数家珍。每章句末的四个“矣”字,俨然是品咂、回忆狂欢之情时的感叹口吻。
《诗经》中用复沓虽只更换个别词汇,但无论更换的是动词、名词,诗意上多有所递进或拓展,比较典型的如《芣苢》中的“采之”、“有之”、“掇之”、“捋之”、“袺之”、“襭之”,一字之差,却记叙了一个完整的劳动过程。近人有认为孟姜、弋、孟庸当是一人,但如果本诗中三姓实指一人,一者整首诗三章全为重复,不免过于臃肿拖沓,毫无意味;二者也与“群婚性的男女欢会”的诗意不合。因此本文不取此说。
本篇在今天看来似乎格调不那么高,但音韵谐和,读来圆美流转,琅琅上口。若依自古以来的“用诗”体例,抛开其隐含的本意,作为一首热烈活泼的情歌来看,也无不可。
【《桑中》的反思探讨】
文化人类学眼中的“桑中”之情
《毛诗序》云:“《桑中》,刺奔也。卫之公室淫乱,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远,政散民流而不可止。”朱熹大多是受《毛序》影响,并举姜、弋、庸乃当时贵族姓氏为证。近代研究者往往纯从诗意把握,认为全诗轻快活泼,表现了青年男女的炽热爱情,并无讥刺之意,更谈不上是贵族男女淫乱后的无耻自白。
从诗本身来看,前者显然证据不足。况且,诗序本就是汉儒以“比兴”解诗的产物,其对诗旨的解释时有牵强附会之处。后者似乎又过于主观。按郭沫若《甲骨文研究》云:“桑中即桑林所在之地,上宫即祀桑之祠,士女于此合欢。”又云:“其祀桑林时事,余以为《鄘风》中之《桑中》所咏者,是也。”孙作云《诗经恋歌发微》亦有同样的见解。鲍昌《风诗名篇新解》推衍郭氏之说,认为上古蛮荒时期人们都奉祀农神、生殖神,“以为人间的男女交合可以促进万物的繁殖,因此在许多祀奉农神的祭典中,都伴随有群婚性的男女欢会”,“郑、卫之地仍存上古遗俗,凡仲春、夏祭、秋祭之际男女合欢,正是原始民族生殖崇拜之仪式”,“《桑中》诗所描写的,正是古代此类风俗的孑遗”,“决不能简单斥之为‘淫乱’”。这种文化人类学的解释,可以说是很中肯綮的。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采桑”的隐喻
古代中国对人类文明有很多贡献,其中一种就是桑蚕培植。中国的丝绸辗转来到古罗马,风靡了罗马贵族,因为穿上之后很舒适,还很凉爽、衬线条。于是,罗马人就想象东方有个身形高大、道德良好的民族。他们称中国人为“生产丝绸的人”。
很多时候,桑林和男女风情有关,由此形成了中国文学的一个自觉或不自觉的母题。比如秋胡戏妻,秋胡跑到楚国做官,多年之后回家,在桑林看到一个大嫂在采桑,就调戏人家。结果回家一看,才知道调戏的是自己的老婆。
《诗经》时代,人们还保持着“会男女”和“桑林之祀”的文化空气,人们对于“采桑”的符号意义是直接感知的。而由于时移事迁,随着文化的改变,“采桑”对于男女情爱的“兴发感动”的能力渐渐减弱甚至消退了。而到了汉代,以统治者为代表的文明社会主动修改这种“信码”,使它获得了伦理学上的解码程序。
闻一多的论述就深刻说明了这一点:“文明的进步把羞耻心培植出来了,虔诚一变而为淫欲,惊畏一变而为玩狎,于是那以先妣而兼高禖的高唐,在宋玉的赋中,便不能不堕落成一个奔女了。”
法国汉学家桀溺的《牧女与蚕娘》也呼应了这一说法,他把汉代以前的采桑主题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中,它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反抗对性禁锢的精神和自由恋爱的激情;第二个阶段是道德家的反对阶段;第三个阶段中,儒家赋予采桑故事以道德的色彩。
桀溺说:“关于桑园主题的前两种形式,即自发产生于春祭活动中的情歌和道德裁判家的谴责,可以说是这一主题f发展中的两个极端。从此,这个令某些人怀恋而又引起某些人痛恨的内容,便始终摇摆于两极之间。它的整个历史似乎就是宽容与排斥的轮次交替,或者程度不同地互相妥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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