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边有没有卖保健品的小兔崽子

李铁柱在儿子小丰就职的“易舒糖乐”公司门口已等了一个小时，电话里儿子说正在上班，他就直接过来了。

名字叫公司，其实只是临街的一间门面房，大约二十平方。房间右侧靠墙略偏后方支了张大老板桌，挺气派。桌子后面坐着个漂亮姑娘，嘴甜，一说话就笑，还主动在饮水机上接水，双手捧着递给李铁柱。

李铁柱想，这公司不错，工作人员态度好。是真好，李铁柱在旁边等着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几个老头老太来领鸡蛋，姑娘“叔叔”“阿姨”叫得欢，而且前面全部冠以被叫者的姓氏，没一位叫错的。

李铁柱仔细看墙壁上贴着的某某名医照片，数了数他的头衔共8个，又看看公司主打药品“易舒糖乐”的介绍，再看看时间，忍不住拨通电话：“小兔崽子，你在哪儿上班？老子一直在你公司门口等着，咋没见你人？”

“我陪张叔在医院，就在公司附近的总医院，不信，你来看。”

在李铁柱的老家，比自己父亲年龄小的男子，称“叔”，年长于父亲的喊“伯伯”。李铁柱想，不知这个张叔比自己年龄小多少，有啥毛病。

根据儿子电话里的提示，李铁柱在总医院内科专家门诊见到了儿子和他的张叔。张叔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微胖，听口音是本地人。

张叔正跟医生说：“怎么会没得毛病？我这里明明有个包，来来来，你再摸摸看，这么明显的一个包。”他半坐在就诊凳上，侧过身要医生摸他的左边脖子。

医生没有摸，低着头看排号：“您这个包我刚刚摸了的，是淋巴结炎症，身体的哪个部位有了炎症，邻近的淋巴结进行防御杀菌时均会肿大。没有大问题，回去多喝白开水。您看您已经做了全面检查，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就是血糖有点高，平时饮食注意一下，也是可以控制的。下一位！”

下一位病人把病历放在了医生桌上，站在张叔旁边等他起来让位置，后面排队的人低声嗤笑，仿佛在说“真是没病找病！”“还有盼自己病的！”张叔咕噜着：“那，这个包，不知道昨天有没有，我也没注意，恐怕还是有问题。”他心有不甘地站起来。

小丰在旁边笑着跟排队的人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叔是怕自己有啥毛病，我哥担心，我哥在美国，一年难得回来一趟。”

李铁柱疑惑，小丰啥时候有个哥，还在国外。小丰喊：“爹，你真的来啦，这是张叔。”李铁柱看小丰的叔比自己老，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好对他俩笑笑，跟着往医院外面走。

出医院，小丰手一伸拦了辆的士，李铁柱心里暗骂：“小兔崽子！倒会潇洒，的士伸手就拦。你老子为了挣钱，天天在工地上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小丰拉开后排车门，要张叔先进去，等李铁柱也在后排坐好，他关上后门，坐到前排，跟司机说了个地名。

车子经过小丰的公司，走不远，进了某个单位的家属院，停在栋老式单元楼下面。小丰付钱，下车，开车门，前面带路进单元，上二楼，等张叔开门。看来小丰来过，他已经熟门熟路了。

进门，小丰接过张叔一直没离手的保温杯去续满水，顺便给李铁柱端了杯水过来，李铁柱看了，杯子上的字是“宜舒糖乐”，跟刚才公司的姑娘用的纸杯一样。

“小李，你看一次性杯子要是不多了，从你们公司再给我拿点儿来。”张叔喝了口水跟小丰说。

“叔，您放心，我下午回公司拿了就给您送来。您看，这到吃中饭的时候了，您是从来不进餐馆的，我还是帮您把面条煮好？”

“我跟你们说啊，现在的餐馆进不得，都是地沟油，自己在屋里吃，放心！”李铁柱听了连连点头。

“爹，你不知道，张叔最会养生了。张叔，今天面条里还是两个鸡蛋？”李铁柱没想到在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儿子，在这里这么勤快能干，还会下鸡蛋面条。

“嗯，两个鸡蛋，鸡蛋是最好的营养品，再加两个西红柿，多吃西红柿有好处，你们知不知道，西红柿里面有那个番茄红素，是抗癌的，要加热吃，生吃没得用。”李铁柱边听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火机和烟。

张叔慌了，伸手拦住：“嗨，伙计，莫到我屋里抽烟，你这一抽，我今天一天都要吸你的二手烟。二手烟几大的危害你晓得吧？”李铁柱也慌了，忙把烟收回去。

“赶紧戒了，你晓不晓得，抽烟蛮容易得肺癌！”张叔苦口婆心地说。小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张叔，您这鸡蛋没啦，明天您再带个同事去我们公司，只要他登记一下资料，就可以领鸡蛋。他十个，您二十个，反正又不要钱。以后要是您同事也带朋友去，您一次就可以领四十个。”小丰边说边往碗里打鸡蛋。

“对了，张叔，我忘记了，您上次介绍来的王叔，他已带了朋友过来了，您明天可以直接去领四十个鸡蛋。这个王叔的儿子可真孝顺，听说他给王叔一次性买了两箱产品。”

“张叔，我跟您说，王叔的儿子不知道在哪里听说，那些拿国务院津贴的专家很早以前就在吃我们公司的产品。他不服气，说早就应该放开，老百姓都能买才公平，搞特供，那是某些人滥用权利，凭什么就他们能长命百岁？”

“是的，有些人就是喜欢搞特殊。”张叔有些气愤。“老王买了两箱？他儿子也就是这两年做生意发起来了，说的不好听，就是个爆发户。”

“爹，你还不知道吧，张叔的儿子在国外，是技术移民，那是有真本事的人。这都是张叔基因好，张叔，你当年在单位肯定也是专家，只是您觉悟高，不要那个什么津贴，对吧？”

张叔被恭维得心中升起豪气：“你明天给我搬三箱产品过来！我要比他老王多买一箱！我当年是正宗大学毕业进的单位，老王他没得文凭，走了门路才进来的。”

“是的，那个时候大学生估计跟现在博士差不多，不简单啊。”李铁柱说。

“张叔，你放心，我等下就回公司帮你把单开了，三箱一万二。您还是到我们公司刷卡吧，我怕您拿那么多现金路上不安全。明天我们公司请了医院的专家来做讲座，您可以顺便去听一下。”

张叔对着李铁柱说：“你这个儿子不错，什么事都想得周到，不像外面有些年轻人，地铁里面都不晓得给老人让座。”

李铁柱现在已明白了小丰说的国外的哥就是张叔的儿子，他说：“您的儿子那才是不错，有出息。”“我那个儿子是有出息，从小到大不要人操心。他在国外定居，结婚养伢都不用我管，还时不时给我寄钱回来。”

小丰端出面条给张叔放在餐桌上，说：“张叔，我想起来了，我们公司周末有活动，是去天柱峰旅游，您要没什么安排可以报名。到时候有免费的大巴接送，吃住也不要钱。”

“好，我周末没得安排，你帮我报名。”

小丰打电话：“小丽，你帮我查一下，去天柱山的名额还有没有？哦，只剩两个了？好，你赶紧帮我留一个名额，张叔刚才又买了一万二的产品。”他挂掉电话，松了一口气，对张叔道：“搞定了！”

没过两分钟，小丰手机响，“什么？王叔正在登记报名？那不是只剩一个名额了？非要满一万五才能去？那王叔也只买了两箱产品啊，他咋能去？”小丰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来替张叔抱不平。

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他停顿片刻，心平气和道：“张叔是我的老客户，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你想想办法，一定要把这个名额留给我。”

对方大约还在为难，小丰再次火大：“留不住？那我这边张叔比王叔买的多为什么还去不了？你们怎么做事的？”

李铁柱看小丰边接电话边往阳台走，时不时瞅瞅正在吃面的张叔，一句一句说得李铁柱心里跟着一惊一乍的。

“啊？王叔今天又买了两箱？”小丰的话软下来。

这时，张叔招手：“把那个名额留给我，我再加买一箱产品。”

“小丽，张叔又加了一箱，你把那个名额留着，一定要留住，现在就定下来。还有，你装二十个纸杯，我马上来拿。”

小丰收起电话，张叔面也吃完了，小丰顺手把碗筷带进厨房，洗刷完毕，父子告辞出来。

下楼，小丰问：“爹，你找我啥事儿？”

“你姑今天打电话说你爷爷最近瘦得历    害，去医院检查，是糖尿病，正住院，我准备下午回去看看，你跟我一起，我们俩个出来，有两个多月没回去了。”

“唉呀，爹，你刚才听到了，我要去公司给张叔开单。”

“你刚才说你们公司那产品是治糖尿病的？那刚好给你爷开两箱，我带回去。”

“你不是说我爷在住院，让他听医生的。”

“小兔崽子，心疼钱是吧！不过4000块钱一箱确实贵了点，你们员工就没有个内部价啥的，便宜点？”

“那个不行。”

“咋不行，那些专家吃得，你张叔王叔吃得，你亲爷爷还吃不得了？小兔崽子，白养活你！”

“唉呀，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看你们公司墙上介绍说那产品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它是保健品嘛，副作用没得，又不是药，你还想它起正经作用？”

“那你吹得天花乱坠？什么国务院的专家早都在偷偷吃。”

“不那样说，张叔王叔他们会抢着买？”

“还叔，我看跟你爷爷差不多年纪。”

“喊叔不是显得人年轻嘛，他们这种人子女不在身边，最怕老，怕病，怕孤单，怕没人理，我们培训时候说了，只能喊叔，喊阿姨，当他们的儿子、女儿，打亲情牌。”

“那，我，你喊啥？”

“按我们老师教的，你这样的喊哥。”

“小兔崽子！”

“爹，你身边有没有卖保健品的小兔崽子？可别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