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表弟决定离开讨厌的中学而我决定继续混下去那一刻,我们俩的命运就注定走到了不一样的道路上,在这之前,我们有着共同的成长环境和人生经验,广阔的天空下,黑色的土地上,吃同样的食物,穿同样款式的衣服,捕同一条河里的鱼。
之后,一切便开始不同,我压线考上了高中,又凭借神勇的发挥和抄了别人几个正确答案上了大学,再之后,更是因为专业上的性别优势,获得了一个不错的职位,从此开始在全世界各国浪荡。
留在家里的表弟,和我舅舅共同耕种那几块产出有限的土地,希望从中可以获得财富,但这种愿望,他们似乎从未实现,日子永远紧张,他也永远有干不完的活,耕地种树,喂马放牛,养猪盖房,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他终于娶了一个姑娘,养了一个孩子,从此用尽所有力气让她读书,并以我这个村里榜样时常鞭策她。
印象中,他家里的生活从没有实质性的进步,每当他们赚到一点钱,就会有一个需要钱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刚好发生,这些钱又恰好支付这些事情,这个循环周而复始,几乎从未改变过,像个圈套,我试着介入,但悲哀的是,我也从没有真正改变过这种宿命,后来,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在微薄的工资的诱惑之下去了他能想象的最好的城市-长春打工,并有次跟我在电话中骄傲的宣称,虽然方式不一样,但他也成功离开了农村进入了城市。
乡下人的胜利。
有些国家的梦想的核心是下一代更比上一代强,我们国家的梦想要更具体一点,至少对农村人是这样:离开乡村,到城里去。
兜兜转转许多年之后,我终于把他弄到了我的身边生活,一如小时候那样,他帮我打理着现在这个半乡土社会的工厂项目,而他也终于有机会,跟我四处走动。
今天,他到了上海,武康路逛完之后,就来到外滩了,对着那漫天奢华,他显得有点茫然,像个呆子,对于优越的旁观者来说,一个人穷极半生,才来到外滩看着人潮人海目瞪口呆,简直可以称得上丢人,但对很多人来说,甚至对中国乡村的大部分人来说,我觉得那都足以称得上是逆袭,要知道,走了那么多国家之后,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欧美的富饶,而是非洲惊人的贫穷,很多人都终生未曾有机会走出过他的村庄,即使在美丽国,也有很多人从未走出过他们的州。
我回头重新翻看我们这一路的时候,其实很有荒诞的感觉,我们做的不同选择,更像是在掷命运的硬币,只不过我拿到了读书这一面,他拿到了务农这一面,所有的后来都是命运的随机选择,没有任何理性的成分,犹如被注定。
每个最终成功移居到城市的乡下人的奋斗历程,都是一部个人英雄主义的史诗,或许,在城市生活的每个人,也都需要有一个乡下表弟,完美提醒着你从哪里来,应去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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