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微我无酒
经过“黄马甲运动3.0”暴力高潮的威慑，游行4.0前夕，法国警察局建议商铺业主安装防护板、保护橱窗和商品；多国驻法使馆也发出预警，提醒在巴黎的国民周六减少出行。
其实周六出门也是无事可做，商场、主要景区和博物馆、公园和绿地通通关门，集市和各类文化活动取消或延期。中心区域36个地铁站被关闭，甚至连公共自行车Velib也暂停使用，平素流光溢彩的巴黎俨然成了一座死城。
▲ 直升机在上空轰鸣
爱丽舍宫方面在呼吁人们冷静、理性的同时，表达了对游行可能会演变成“激烈暴力行动”的担忧，猜测有几千人混入黄马甲的队伍涌入巴黎，不为游行示威，而是为了“闹事”甚至“杀人”。事情看起来有些严重，一时间人心惶惶。在巴黎的华人纷纷表示，备好粮食，宅家吃瓜，期待精彩大戏。
▲ 街头闲坐等瓜群众
周六，我在家刷了一上午电视直播，看人们进入香街主战场先要接受安检，没收一切可投掷物。小黄人们喊喊“马克龙下台”的口号，摇一摇标语或国旗，显得有些漫无目的。偶尔有强拆商铺防护木板的闹事者，早在一旁摩拳擦掌的大批警察立刻就会把人抓走，因此整个游行进程和缓有序，十分平静。
唯一“意外”的插曲，是France 24的记者采访一个“黄马甲”，受访者突然开始骂记者：“你们这些媒体，就只关注闹事的，想搞个大新闻，有那么多穷人过着艰难的生活，你们根本都不关心！”记者迅速夺回话筒，表情冷漠淡然：“您让我先完成今天的工作，今天就是来拍游行的。”
我还是出门了。
“媒体人”断断续续地做着，没什么成绩，职业病却是学了不少，总觉得该到现场去。即使能同时开四五个直播，“全方位多角度”地了解整个事件，但看不到活生生的人、感受不到现场的压力，捕捉不到新闻一触即发时种种微妙的细节，这样二次传播得来的“真相”里有太多缺失，值得推敲。
时事新闻不是我的兴趣所在，始终希望同热点保持一点距离，留下足够理解和思考的空间。自知无力匆忙对不甚明了的社会运动指点评论，所以这里只分享见闻和开放式的观点。
▲ 游行前夜很多商店了清空货架
出门是左岸拉丁区。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零星有几个商铺关店，用木板把橱窗围得密不透风，除此之外一切如常。人们还是穿着考究，在华丽的名品店中悠闲采购，丝毫不受游行影响，如同两个平行时空。
▲ 木板把橱窗围得密不透风
坐地铁到chatelet，巴黎中心最大的公交枢纽。和往常一样，小广场上有滑板少年、看报的老人、带幼儿逛公园的家长、走走停停拍拍的游客。
▲ 商铺支持“黄马甲”的橱窗
一路走到巴黎歌剧院，街上人比平时少多了，原木色的橱窗防护板成了巴黎新的色彩。每年这时候，老佛爷和巴黎春天商场都会精心设计圣诞橱窗，各个品牌脑洞大开、争奇斗艳。本想顺路观看，但今天橱窗都被挡住了。
▲ 商场门口
在老佛爷门口被一个记者拦下，他看到我简直两眼放光，急不可耐地问：“你是来巴黎旅游的吗，请问你觉不觉得今天哪里不对劲儿？”我只能遗憾地说，我跟他一样住巴黎，也是出来瞧热闹的。实在没什么游客跑这儿乱转，想抓一个采访太难了，祝他好运。
▲ 游客什么的，不存在的
从巴黎春天走到圣拉扎尔火车站，只要步行五分钟。分界线是由拿着盾牌的警察画出的，商业区一派祥和，进入需要安检。而前方乌泱泱一片黄色海洋，口号、烟雾、火光，好不热闹。
我朝热闹中心走去，一不留神，直接就进入了战场正中。
▲ 懵
几个黄马甲正在暴力破坏GAP服装店的防护木板，生拉硬拽，不一会儿，大块的木板就被成功撬动，砸在离我一米之外的地上。一个小哥正站在木板下的空地摄像，幸而身手敏捷地躲开了。
▲ 橱窗“中弹”
玻璃橱窗裸露出来，暴力马甲们备有武器，铁锤一下一下砸在玻璃上，声音尖锐刺耳，砸出弹孔和蛛网一样的裂痕。有一个黄马甲在喊，这样不对……砸得兴起的人没有理会他。
▲ 木牌都被拆了
▲ 纵火废墟
突然，有人朝这里扔了烟雾弹。几乎就是一瞬间，人群散开了，暴力黄马甲们朝着一个方向疯跑，立时无影无踪。
▲ 烟雾弹像烟花一样
烟雾弹像烟花一样，接二连三，满地绽放，划出浓浓的白烟线条，视野白茫茫一片，有种末日景观的既视感。
▲ 末日景观既视感
空气里炸开催泪瓦斯的味道，像是炸糊了的辣椒混合烤焦的塑料味儿，辣眼睛，呛鼻子，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也麻麻的。不出二十秒，眼睛就干涩到要流泪，呼吸道被刺激得想打喷嚏，人很难在这样的“毒气”里久留。
果然，定睛一看，刚才聚集的人群早就无影无踪，此地竟然只剩我一个人了！有一点茫然的恐惧，又纠结着是快步走开，还是先把这个大场面拍下来。
等催泪瓦斯的毒气散得差不多，一排警察整齐划一地快步跑来，气势逼人。但肇事者早就已经奔赴下一个地点搞破坏了，有看热闹的人群围着，警察挺难抓到人。
▲ 不是他们干的
圣拉扎尔火车站对面的星巴克被砸了，破坏者砸碎窗户进去，把能找到的桌椅物料拖出来在马路上燃烧，店内砸个稀烂，在厨房点火，然后扬长而去。
▲ 店内一片狼藉
有人紧跟其后，带一个大的背包，把吧台里能用的、能吃的全装走了。最后剩下的废墟则由无数像我一样的人，观看、拍照。
▲ 打包带走……
银行最遭人忌恨，路经之处，几乎没有银行幸免。取款机的电路都裸露出来，零件散落一地，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用暴力取出钱。
▲ 惨遭打砸的银行
公交站的玻璃罩稀碎稀碎的。路牌杆子被人当旗帜一样大幅摇摆，最后倒掉，变成路障。
▲ 背乐器的人走过公交站
破坏分子花样翻新地破坏，警察一截一截追。
有时追得紧了，就会触发打仗一样的战时场面。枪声震天响，地也跟着一震。烟雾弹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向人群，黄马甲不甘示弱，把没燃尽的流弹扔还给警察，随手捡到什么东西也往外扔，当然，冒着被逮捕的风险。
▲ 飞踢一脚，还你烟雾弹
警察方面，由装甲车开路，后面跟着警用拖车、起重机、消防车，车顶的警灯连绵闪烁，好不威风。但实际这是个填坑的辛苦活，点火容易救火难。
▲装甲车
▲ 起重机
▲ 洒水车
游行示威的节奏，就这样被带偏了。满城警力被一小撮混入黄马甲队伍的破坏分子牵制，猫捉老鼠的游戏不停歇地演着。
▲ 一组家具废墟
▲ 烧车
黄马甲中几乎有所有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民，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稚气未脱的学生、有满腔愤怒的穷人、也有上街吃瓜的路人，诉求各不相同，很难统一采取目标明确的行动。
▲ 诉求不同，图为布列塔尼旗，部分布省人要求独立
但每个上街的人，都期待发生点大事。
正因为是普通人，众人围看一辆燃烧中的汽车，就像围绕一堆狂欢节上的篝火。汽车震响爆两簇火花，人们脸上洋溢着新奇的兴奋，他们在这团火前自拍，录下这个有刺激感的时刻，在社交网站上分享这场狂欢。
▲ 火堆围了一圈人
▲ 火堆旁自拍
暴力吸引人们的目光，得到传播，便仿佛成了游行的主题，这是很无奈的事。包括我在内，没人愿意拍摄平淡无奇的画面。
▲ 被砸店铺。（右上角是另一家被砸星巴克-_-)
然而暴力湮没了诉求，它既创造了关注，又夺去了诉求本应得到的关注。两者之间不容易平衡，这场人民自发的游行鱼龙混杂，还没有足够的处理经验。
▲ 有人试图建立秩序
▲ 救火
关于这日游行，广场舞小黄人、拦路演奏小黄人的片段广为流传，的确看到有人背着吉他在游行队伍里穿行。
而我在冲突中心目睹的景象，说是“枪林弹雨”的高仿版也不为过，但我在警民两个阵营里都有安全感。跟在警察后面，看到他们友好地帮游行群众解决困难、救火平乱；在黄马甲人群中，也有认同感，觉得安全。
▲ 执勤女警
在催泪瓦斯乱飞的时候，遇到了某中国电影节的法国代表，我俩就拉起家常。他说这个打仗一样的场面不可怕，值得注意的是有坏人混入其中，提防他们趁乱打劫。的确，我比较害怕混在人群中的种族主义者，往常碰到会承受一些毫无缘由的恶意。
而游行本身，人民自主疾呼大刀阔斧、改革步调过快的马克龙政府停一停，是一件好的事情，无论精英平民，都大声说出自己的看法，希望社会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 圣拉扎尔车站前的雕塑
被黄马甲写上：税收不公，社会震怒
▲ 黄马甲邀请警察加入游行
晚上想去看看主战场香街和凯旋门的状况，绕凯旋门外圈半周，每一条路都被封锁了。远望香街的树都用红色小灯装点了起来，透着浓浓圣诞气息。
▲ 通向凯旋门的路被封了
三三两两的小黄人走在街上，看我拿相机，有的会兴奋地喊我给他们拍照，摆出夸张的姿势。脱了黄马甲，还是我认识的那群有点浪漫，有点不靠谱的法国人。
▲ 背女友回家的小黄人
▲ 搞事艺术家
走回家的路也被封锁大半，地铁站基本不开，已经步行刷街14公里的我精疲力尽，最后是一个可爱的警察小哥帮我指了路。
▲ 指路小哥哥
这一天拍到最满意的一张照片，是警笛大作的街口，一对爷爷奶奶旁若无人，长久相拥。
万般变化里，巴黎有一点没有变过。逼近理想生活是共同期望，而爱与自由始终是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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