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安,繁华一处,你要天下安,你要她的笑,你唯独撇下我。
生如夏花「不见不念」
听闻那女子微寒出身,容貌将将清秀,却是那一身灵气,平添几分姿色。皇帝却甚是中意她,她不过说一句民间嫁娶丈夫是要亲迎的,皇帝便不顾朝臣反对执意给她一场婚礼,一个名份,更是亲自站在城楼之上迎她入宫,自古只有皇后才能从正门嫁入皇家,才能荣享万民道贺,举国同庆,而皇帝为她罢朝,摔冠冕,几日不进食,换她一场举世无双的婚礼。
她的名字叫予缘,与后宫佳丽比起,甚是微不足道,可她偏偏温柔的如一汪清泉,不争不抢,很是安分,亦不曾恃宠而骄。皇帝说什么她便应什么,那种淡然是后宫女子不曾有的,也许正应如此皇帝才为她大动干戈。
她前来请安的时候远远的站着,同众人朝拜,若有人说话不入耳,她也只是笑一笑,梨涡浅笑却是极好看的,后宫女子大多心狠手辣,待她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却从未听说皇帝因她而处罚过谁,皇帝的宠爱没有给她任何便利,只有嫉妒怨恨。
自她入宫,我只听过一次她说话的声音,仍是如幼时孩童一般声音甜美,仿佛没有受过这世间纷扰,孑然一身,久而久之,后宫众人便不再寻她的麻烦,皇帝依旧宠爱她,如新来那样宠爱。
她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会说话一样,纯洁无害,要知道后宫本就血腥,每个人手上或多或少都会沾上鲜血,是不会有那样单纯的眼神的。
我是这后宫中因她蒙受最多羞辱的人,是这天下人人艳羡的皇后,我与皇帝同甘共苦七年之久,我的婚礼却不及她一半,这未央宫冷的如同冰窖一般,皇帝因有她而不再来未央宫。
谁都不知道连同皇帝,那日大婚之后,她曾来见过我,她穿着大红的翟衣匍匐在我面前,跪在翠色的青石板上磕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头,额头上青紫一片,沁着血丝,却是只字未提,步履蹒跚的离开。
也许皇帝早就忘了,我的小字与她同名。
「不见不念不心欢」
姐姐将来要寻一个怎样的夫婿?
我若嫁人,那必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若不是我便孤老终生也是不肯嫁的。
予缘可没有姐姐那样大的口气,我只想着寻一个凡夫俗子与他安安稳稳一辈子罢了。
看来我家妹妹是春心萌动了,是看上哪家公子,我这就叫爹爹替你寻他去。
姐姐休要取笑我了。
两个少女临窗说笑,谁都不会想到日后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也许命运早已经注定,年幼时的不肯,后来的一厢情愿,哪怕他是乞丐我也是要随他浪迹天涯的,我要的只是他爱我。
第一次见予缘我才七岁,穿着七彩琉璃装,挽着好看的辫发,身后跟着一众仆人,连官道上的人都要让我三分,瞩目到整个皇都都知道相府唯一一位得以皇帝亲封的小郡主,那时的她是街头的小乞丐,没有名字没有亲人,也没有家,瘦弱的小身板看着让人怜惜。
我带她回了相府,用我的小字给她一个名字,让她如同相府二小姐一般跟我生活在一起,她的眼睛很明亮,甜甜的唤我一声姐姐,父母双亲因着她能陪我一起欢笑,也是极喜欢她的。
我自幼调皮又被宠的肆无忌惮,每每闯祸她都要替我担一半,她说是我救了她,我们以姐妹相称,自是要同甘共苦的。
我们一起长大,会一起放风筝看大戏,少女怀春时也会说起将来要择一位怎样的夫君,直到有一天圣旨传来,将我赐予太子殿下为太子妃,那时三月,桃花还未开,我笑着同她说待我出嫁,是要为她选一位好人家的,她便也笑点头应允我。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我会顺应自然的成为太子妃,与即墨举案齐眉一辈子,在皇都我的容貌身家都是最好的,即墨初见我也甚是满意,若不是碍于礼数,皇家颜面,他几乎是要将我快快娶过门的,我亦是满心向他,暗送秋波。
成亲之前,即墨曾来府上寻我,予缘说成亲之前是不能相见的,我自是不在意这些凡夫俗礼的,予缘几番阻拦我也只好作罢,忍着相思差予缘替我回与他。
我从没想到予缘也爱慕他,我与即墨书信往来皆是经予缘之手,渐渐的,即墨不再与我满腹相思,信中寥寥几字,我担心即墨是否遇上了麻烦,予缘劝我说皇家礼仪之多,他自是难以分身,不必担忧。那时我是何其信任予缘,以至于后来的我郁郁终生。
出嫁前夕母亲哭红了双眼,她说一入宫廷深似海,比不得宫外随性而为,切要收敛行事。那时我只当母亲多心,即墨爱我定不会让我委屈了去,可谁曾想在家女儿心,出嫁妇人恨。
那场婚礼盛大而繁复,同心结,鸳鸯枕,红花烛,我满心欢喜要嫁与最爱的人却换来独守空房,即墨甚至没有来看我一眼,我成了整个皇都的笑话,新婚之夜,后来的我才知道,那夜即墨与予缘在一起。
而即墨不会休了我甚至他不敢不娶我,他只是太子他没有足够的能力为所欲为。婚后予缘经常来看我,她一来,即墨便也来,我可笑的以为予缘是我的福星,她可以带来即墨对我的爱。
我与即墨相敬如宾,那段相思相恋的日子仿佛不曾有过,直到先皇逝他继承大统,他下的第一道圣旨竟是废太子妃,迎娶予缘为后,那一刻我才恍若初醒,原来不是即墨不爱我了,是予缘。
群臣力反,我竟也顺利封了皇后,即墨更是不肯再来见我,直到两年后的今天,他如愿以偿的娶了予缘为妃。给她一切皇后名义上该有的不该有的,她如这天下涅槃的凤凰一般,即墨的爱,世人的艳羡,她此生应是足矣。
皇家后宫里的事情本就是一盘错落有致的棋子,牵一发而动全身,父亲两朝为相,说话自是举足轻重,即墨不敢动我,因他还需仰仗父亲,我只是没想到那一天会那么快,即墨便要至我于死地。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即墨,我才十五岁,爹爹也只得我与哥哥儿女一双,在家时父兄娇惯,先皇亦是有意将我许配即墨,惯了我这满身随意,即墨初见我便说鲜少有人像我那样的性子坦率直白,不矫揉造作,招人喜欢。
即墨的喜欢来的极快,凡是我喜即墨饶是寻遍皇都也要博我一笑,那年那时,颇有一番烽火戏诸侯的味道,我犹记得与即墨赛马,皇都女子大多精修女红,常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我自幼洒脱惯了,爬树捉鱼赛马男子会的我也样样信手拈来,即墨喜欢极了这样的我,他说放眼天下,假若能寻得同一片叶子,却找不出第二个我。
那时不知何物惊了马儿,我硬生生的从马背上跌落,额头上留了一道血痕,即墨慌张的样子满眼的柔情,我还同他玩笑说,若我容颜毁了他是不是便不肯要我了。
他小心翼翼的给我上药,生怕弄疼了我动作如女儿家轻柔,软声细语的告诉我,他是要娶我回家的。
那句话像是一句咒语,禁锢我的心我的自由,竟也锁了我后半生欢笑,是上天赐予我太多恩宠,先帝青睐有加即墨爱我之甚,父母双亲兄长的溺爱,天下人的羡慕,那时我尚未知花开到了极致却是末路的。
晚枝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看着天上的星星,我从未像今夜那样细细的看过夜空,明亮落了满地银光煞是好看。晚枝伸手去打窗,我想拦下却觉得甚是疲倦任由她掺着我到床榻,晚枝是我的陪嫁侍女,后宫的流言蜚语从来不进未央宫的门,她不会让我知道哪些人嚼了什么舌根,她伶俐聪颖她只会用眼睛告诉我,父亲惦念着我,我该善自保重。
我知道父亲下了大狱,是即墨的旨意,我也知道废后的诏书锁在明阳殿的角落里,是两年前就曾立下的。
晚枝,你说父亲会不会后悔将我嫁与他。我仰着头想让眼泪流回去,却还是拦不住满心苦楚想要哭出来。
她看着我再也不会同我说话,我忘了她不会说话了,是即墨赐了她哑药,是即墨夺了我所珍惜我所爱的,而我却也是他说要娶回家的。
「不见不念不心亡」
满房空寂,未央宫名为皇后居所,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只我一人,却无人得知那未央繁华,从来不曾为我。
门外传了话来,皇贵妃来了,即墨待她厚重,赐她半副皇后仪仗,掌六宫事,位同副后。我睁开眼睛有些疲倦,正是黄昏时分,正殿还未掌灯,我依稀看见窗纱外她的身影,如初见时怯怯的低着头,手里的帕子折了又折,我倚着矮榻,似是还未醒来懒散的挥了挥手,近侍弯着腰退出殿内,带走最后一丝余光,我透过窗纱看见她猛然抬起头硬生生的跪了下去,悠远的声音传来,予缘求见皇后娘娘。
当年与她第一次见面,她也是如此石头一样的地面她顽固的跪下去,那时的她衣着褴褛,眼神却是清明好看的,怯声声的唤我一声姐姐。
她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我阖着双眼,倦意阵阵袭来,她来与不来结果都是一样的,皇帝与我七年前就已经形同陌路,却与她惺惺相惜七年之久,不顾天下眼光执意要她入宫,想来她不过一介女子,皇帝能为她做到如此自是她与寻常女子不同之处。
予缘,未央宫好看嘛?我已许久不曾与她说过话,一张口声音竟有些哑然。她似乎有些诧异想了好久不曾答话,或许未央宫好看与否本就不该她来评论,她出身卑微,是相府给了她出处,人人称她相府二小姐,当今皇后亲系的妹妹,何许嘲讽。
我眯着眼睛看向她,素色的长衫,脸不着脂粉,头不戴配饰,多年不见依稀是当初怯懦可怜的模样,我知她是要脱簪谢罪,可她知这许多年我是如何度过的,这万万心头恨教我如何能忘。
姐姐,是予缘对你不住。她垂着眼睑细细密密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在衣衫上,绞着手帕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画面。
母亲只得一儿一女,我不曾有过妹妹,何来姐姐之说?我想象过很多种相见的画面,我愤怒的辱骂的,甚至要毁了她的容颜,却从未想到我会如此平静,我只是不想再见她,只是如此。
予缘知道姐姐不会原谅我,皇上已经答应不再追究相府的罪责,谴老爷夫人归乡养老,若姐姐肯向皇上示弱,一切皆是有转圜之地的。她言辞恳切,额头枕着双手匍匐在我面前,我该感谢她给我带来这样一等好消息,父母年老体弱,若能安然回乡自是上上之策,只是想起爹爹一心为朝廷,半生戎马为皇都立下汗马功劳,好是不值。我犹记即墨初登皇位时,爹爹费尽心力的辅佐他,何来半分不轨之心,可终又如何换来的却是恩将仇报。
见我不语,她声音陡然高了一度:姐姐是不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顿觉劳心费力,与他七年夫妻却无半点情分,家人无忧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可我却没有继续待在他身边的半点心思,我累了。
他年之事姐姐可还怪我?她蹙着眉头问我的时候,我好想说怪与不怪我这半生已经过去了,可我看着她的脸,那些恩怨仿佛历历在目,提醒着我本就该恨她怨她。
予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嘛,你说我是该恨你还是该杀了你。我恶狠狠的盯着她,那张脸我此生都不会忘记,我永远都会记得是她带走我余生光芒。
是臣妾的错,求皇后娘娘赐罪。她一遍遍的说着这句话,终于我和她之间分割清楚,她是即墨的妾我才是他的妻,族谱史书我会与即墨紧紧相连,哪怕即墨百年之后也要与我同葬陵寝,生前得不到相依相守,死后他也是要千千万万年陪着我的。她一遍遍用额头敲响空寂的大殿,那声音好听极了,清脆入耳,仿佛要将我的所有怨恨一一散去。
那夜未央宫灯火长明,那句话一遍遍回荡在我耳边,她以即墨的妾来向我谢罪,她多年的罪我的恨像是无声无息的不复存在了。
她说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有了,她说她想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她说即墨会是她最好的选择,她还说她此生只愧对我一次,这一次却带来我的万劫不复。她污蔑我失了清白,用计夺走即墨的爱,难怪即墨看我是那样的眼神,难怪他新婚之夜也要抛下我,原来一切是这样不堪。
夕阳终还是落下了,未央宫又一次陷入黑暗的平静中,我知道这里会是我的冷宫,可我心心念念归宿又去了哪里,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女已经死在她的十五岁,活下来的是即墨的皇后。
与他初见时,情意两处放。
他说,是要娶我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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