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质上,即使轮到去车间顶班,我们这些从未经过岗位培训的人,所能顶的岗位,大抵也是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体力活。又到一个轮班的时候,我和张晓英被同时调去浸出车间的菜粕(油渣)库。
那一阶段,从浸出车间传送带上出来的油渣,被直接运进停在库房里的翻斗车厢里。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及时把传送带底下堆成小山包状的油渣,源源不断往车厢别处散开。这一环节,如果清理得不及时,就会造成传送带被油渣拥堵,导致传送带电机被烧毁的危险。
机器自然是不能停的,这就意味着用铁锹散油渣的频率基本要与传送带的转速保持一致,才能保证机器无故障正常运行。
我们说好一人一车轮番休息,头几车的时候,我还能跟上节奏。等到后来,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感到手臂酸软越来越没有力气,可手里的铁锹依然机械地、一刻也不敢停歇。尽管我已拼尽全力在清理,可传送带底下的油渣显然还是越积越高。隔着机器糟杂的轰鸣声,我清晰地听见自己那粗重的呼吸,已如同奶奶做饭的风箱般沉重。胸腔里的疼像要裂开 ,那是一种类似于上学时八百米长跑时胸口的疼。我像个老牛一样,毫无选择地与自己身体的极限做着挑战。
就在这时,我看见眼前的铁锹忽然变成了两个,这多出来的铁锹在速度上显然要快很多。我恍然明白,抬头看时只见张晓英正一边干活,一边含笑看着我。我没有说话,当然,在机器的轰鸣里即使说话也听不清,只是感激地朝她投去深深的一瞥。却忽然感觉又有了力气,很快我们两人就把那高高的山包挖下去了一个大坑。
此后,类似的情形便时有发生。渐渐地,我跟张晓英就成了朋友。巧的是,我俩的丈夫竟都在农场驻外的同一个办事处工作,这让我们之间似乎多了一层患难与共的味道。
那时,我们都住在单位分的平房里。糟糕的是,分给我的房子曾住过一个因伤人致死而被枪决的人。因为丈夫经常不在家,刚开始的那一年,我在睡觉时几乎不敢关灯。然而,即使如此,还是应了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我有好几次,仍然梦见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杀人犯。尽管在梦里那人只是模糊的一个背影,但也足够让半夜惊醒的我汗湿衣襟。
况且,我还要经常上夜班。夜里十一二点,无论是下班回家亦或是出门接班,于我而言都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有次,我好不容易壮着胆从家里走到了公路上。时值深冬,树上残留着的枯叶在料峭的寒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加上树丛里不时传来的一两声猫叫,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伴着昏黄的路灯,我正战战兢兢往工厂疾疾走着,忽然感觉不知被谁在背后拍了一把。
我回头看时,身后除了空旷漆黑的公路,并未看到任何人。顷刻之间,我的汗毛倒竖、头皮一阵发麻。紧接着,那东西似乎又缚到了我的腿上。我这才看清那不过是一个被风刮来的化肥袋。虽然只是虚惊一场,可我受到惊吓的神经,已让我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工厂的方向狂奔。
就在我逃命似地一路奔去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叫。
“哎!等等。”
我愣了一下,放慢了脚步。
“别跑,你等等我!”
这回我听清楚了,叫我的是个似曾相识的女声。我想那人应该也是去上夜班的,心里马上感到踏实下来。我停下,等在了那儿,心还在狂跳。
来人走近时,我看清那人竟是我高中时的同学蓝馨儿。
“燕子!”
“怎么是你?”
我俩都有些吃惊。
“你也是去上夜班?”我问。
“是啊”
“你也在榨油厂?”
“是的。”
得到确认后,我有些纳闷,我来榨油厂已经有些日子了,竞从未见过蓝馨儿。
“哪个车间?”
“我在化验室”,蓝馨儿说着话,眼里因这意外的相遇闪着光亮。
原来如此,我的心里泛起一点酸涩,但很快就被久别重逢的喜悦代替了。高中时,我跟蓝馨儿曾是一个班的同学,关系虽算不上最好,但也相处的比较融洽。时隔多年,再次相遇竟让我们有了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情。
我们一路往前走,一路说着话。我知道了蓝馨儿也已结婚,并且她的爱人也在邻近的县城,只在休假时才能回来。也就是说,蓝馨儿跟我一样多数时候也是一个人。我不禁在心里难过起来,上学时的我们大概从没想过,自己的将来会是如今这般光景。爱人不见得是心仪的,工作更是如此不堪。
相同的境遇,让我们有着说不完的话。加上蓝馨儿也是个胆小鬼,于是,以后再轮到上夜班时,我经常是晚饭后就早早赶到蓝馨儿的家里,要么跟她聊会天、要么补补觉,然后我们一起再去上班。
有天夜里十点左右,我俩正在聊天,忽然听见院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
“什么声音?”我有些诧异。因为有蓝馨儿,此时的我并未感到害怕。
“不知道,院门锁好了呀?”蓝馨儿看向我时,一脸的不安。
“要不咱俩去看看?”我试探着问。
“不行!万一是坏人怎么办?”蓝馨儿很坚决,而我一个人是断然不敢去看的。就在我正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俩紧张地对视一眼,我马上想到了屋门有没有上锁这件重要的事。蓝馨儿瞬间读懂了我的意思,我还没开口,她就肯定地向我点头。
“门也锁好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心想管他好人坏人反正一时半会是进不来了。
“馨儿!给哥哥开门!”门外的人开始说话了,并且直呼馨儿的名字。
我俩面面相觑,我看见蓝馨儿的脸先是变红而后转为愤怒,咬牙切齿道:“又是这个无赖!”
“谁?”
“就是那个给你们开车的师傅,陈三!”
其实,在蓝馨儿刚才说话时,不知为何,我已经想到了他,被大家议论的那个变态。可听到蓝馨儿的证实,我的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我不愿意相信那个让我在许多寒冷中,唯一感受过一丝温暖的人,背地里真的是个坏人。
我心里反倒不怕了 。
“走!我们出去看看!”
蓝馨儿大概是被我眼里的镇静说服了,没再说话,就跟我一起来到了外间。
“你赶紧走!”否则,我明天就上厂办公室告你。或许是有我在场的缘故,蓝馨儿的语气没有一丝的慌乱。
“你把门打开,哥哥就想跟你说说话!”门外的声音带着乞求,但在我听来依然很无耻。
“你赶紧走!不然我们就喊人了!”我实在忍不住了。
陈三大概没有想到,屋里还会有另外一个人。一时,门外悄无声息。过了好一会儿,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是院门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
陈三终于走了。
蓝馨儿这才告诉我,原来,那混蛋经常隔三差五就来骚扰她。尽管她总是记得把门都锁好了,可频繁的骚扰还是让她胆战心惊。我很沮丧,为我内心以为良善的形象坍塌。
忽然想起一句话,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糟。
而我能做的,只是接受罢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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