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奶奶总在屋后的小祠堂里点上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火光摇曳,在冷风中忽明忽暗。奶奶说,它可以给回家的人照路。
我在小祠堂很少见到人。谁要回家,谁要长明灯照路,我一直没弄明白。
逢到过节,或是仪式,长明灯会被装扮一番。或彩色喜庆,或素白淡花。
不管如何装扮,长明灯总是一如既往的惨淡。渗人的小眼般的火光,衬着大块掉漆的斑驳红门,在晚上犹显颓败。
我有时会在小祠堂边上玩。缩在墙根下,好像在等人。午后的阳光照在泥石灰墙上,我后背蹭了一层白灰。
如果被大人看到我踩在门槛上,就会打腿,说会绊倒回家的人。
门槛很旧,磨掉很多。剥露出的木纹埋在脏泥中。这样破旧低矮的门槛会绊倒谁,我不知道。
除非是象奶奶一样腿脚不方便的人。
奶奶腿脚不好,经常坐在向阳的地方,闭着眼睛,捶着老寒腿。
她很少来祠堂,和其他大人一样。有一次,我告诉她,长明灯灭了,她跌跌爬爬跑了来。
长明灯没灭。我发誓没骗她。她看着我,也没象平时一样凶我,就把我推走了。
那天晚上,我看到长明灯下坐着个人,好像奶奶,摇摇晃晃。我摸到她旁边,听她一直哼着,“回家,回家。”
后来,我经常看见她,在晚上。
白天时,她不承认晚上的事。我告诉姑姑姨爹他们,晚上的事,奶奶不理我。我就告诉他们,有时候,在祠堂门口,有个大黑影会站在奶奶旁边。“那是不是爷爷?”我问。
姑姑姨爹露出害怕的表情看着我。奶奶把我拖到一边,捂着我的嘴,凶我,不许我说。
后来,我经常去小河边玩,没人的小祠堂应该更荒凉了。
快过年时,到处都批红挂彩,河边枯树上挂了红彩带,小祠堂也一样。
大红花和红彩带挂在梁上,正台前摆放了高高的红烛,还留了地方供猪头。我跑去猪圈,想,哪只猪的头会上那高台。
放猪头时,我看见三姑在笑。笑得很漂亮。眉毛挑得高高的,斜着眼,很有风情。不是对猪头。
然后,她就和一个男的从祠堂门口溜走了。走时撞歪了长明灯。
三月三,我一人在河边玩,水太冷,回了小祠堂。
从来不关的红门是关着的。我推开了门。两个白条条的身体站了起来。
是三姑。那男的好像是磨坊的多旺,又有点像姨爹,反正他俩也是兄弟。
那男的看到我,表情有点害怕,冲我跑来,我就躲 。出门时,他被门槛绊了,跌在地上,就爬不起来了。
后来,多旺娘到我们家祠堂,拿着砍刀,砍红烛和猪头,一边哭骂,“多旺,多旺,你回来。把你的寃报了! ”
没人敢拦她。她要劈长明灯时,奶奶说,“这是照路的。”她愣了一下,没劈下去。
初夏时,一家人脸色都不好。三姑的肚子大了。大人说,这是来报寃的。
有一天,他们按着三姑的手,来了祠堂,说要把小孩丢了,三姑拼命挣扎。我问一旁笑着的姨爹,,“那不是你儿子吗?”
姨爹脸色不好,说,“你这个二傻,胡说八道。”
对了,我是个二傻子。和我一样大的小孩都不和我玩。他们围着我转,“二傻子,采花子。花轿上坐着个花疯子。”还对我扔石子。如果我告诉他们,后面有影子跟着,他们就会很害怕。我总能看到影子跟着人。
三姑挣脱了,跑了。跑得时候把长明灯撞的粉碎。三姑跑到小河边时,再没人找到她了。
我也离开了小祠堂,离开了小河。
据说,他们修了新的祠堂,把旧的冤鬼赶跑了。
我回去时,路过小河,回到焕然一新的祠堂。
我站立很久,夕阳慢慢下沉。
在最后的一点余光里,我看到了原来的小祠堂。
斑驳的墙壁,破旧的红门,幽暗的长明灯。很多影子挤挤攘攘在门边,好像有爷爷,奶奶,三姑,姨爹,还有很多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他们都伸着手,对着长明灯,喊着,“回家,回家。”
我点亮长明灯,笑着说,“我来接你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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