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司遇见苏夏淼的时候,只有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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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记得那年的樟树格外高大葱绿,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缝隙遗下一片斑驳的灿烂。苏夏淼脸上浅浅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那一刻他突然理解何为悲伤。
那一年,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是名军人,听大人们杂乱的叙述中,自己是父亲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收养的。父亲终身未娶,他似乎是天生的军人,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愫。在付司潦草的童年记忆中,他几乎找不到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最后,他以粉末的状态面对付司,也将以烈士的身份进入坟墓。付司在他的墓碑旁种了一棵树,多年后再去时发现已成了一片阴凉之地。
付司看着父亲的骨灰时,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为此他有过一瞬间的惶恐。没有眼泪的送别,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并不伤心父亲的离去。可泪腺仿佛干涸,他很悲伤,可是没有眼泪为此作证。
父亲是孤儿,并没有兄弟姐妹来为之安葬,付司捧着骨灰盒过了三天,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找到了他。他摸了摸付司的头,说,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他看着付司手里的骨灰盒,眼底的悲伤轻易可见,可他也没有眼泪。真好,有人和我一样。这几天来看望付司的人有军队里的长官,有市里的领导,也有曾经受到父亲帮助的平凡人。可付司只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悲伤。
付司将骨灰交给了这个男人,嘴角竟出现了一种弧度,一种悲伤的、无奈的苦笑。在他那张满脸稚气的脸上,有一种莫名的契合感。
男人带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他说,等把你父亲的骨灰安置好,我们就一起回家好吗?
为什么?七岁的付司眼底一片冷冽。
三十多岁的男人蹲下来,靠近他的耳边说,你父亲是我兄弟,而你,就是我的孩子……
付司微微抬头,男人已经站起来走远。
是否有那么一瞬间,你仿若听到了一朵花沉寂开放,而黑夜寂静无声;你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尘埃暴露在阳光下那深深的无奈和痛苦。
在付司的目光对上苏夏淼那清澈的眼眸时,他听到了、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七月的下午是真的闷热,密密的汗珠顺着额头流进了眼眶,付司低头揉了揉眼睛,眼眶却越揉越湿润。
我这是哭了吗?付司望着不远处被安安静静放在桌面上的骨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这种大人式的表情他一天已经做了两次了,而他,只有七岁。终于还是哭了,他想。
当付司转过头时,看到了女孩惊愕的表情。他知道她是苏夏淼,那个男人的女儿。
“你为什么哭啊?”女孩歪着头,睁着大大的眼睛,脸上还挂着一缕浅笑。
女孩背对着太阳,金色的颗粒洒落在她的肩头上、睫毛上、发丝上……付司的目光所到之处一片灿烂。他可以看到苏夏淼的整张脸都笼罩在阳光里,清秀的五官仿若用阳光塑造的一般,甚至连眼睑旁的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付司抹了一把脸,原来真的是泪水。他看着顺着指尖滴落的泪滴,然后,笑了。但这一次,不是苦笑。他的嘴角咧的大大的,眼睛都眯得看不见眼珠。这是一个灿烂到扭曲的笑容!
苏夏淼被付司这个诡异的样子给吓到了,她捏着付司的肩头摇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喂,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付司有过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光线明亮交错,他感觉要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他渐渐收敛了那种诡异的笑容,开始像个真正的七岁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苏夏淼有点手足无措的看着付司。付司流泪的时候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温暖的东西从身体中流逝。他忽然想要抓住些什么,下一秒付司便紧紧抱住了眼前的苏夏淼。
那一刻,付司仿佛拥抱了自己的太阳!
原来,七月不只有谎言,
还有眼泪!
所幸的是,付司遇到了那颗属于自己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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