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杀/爱佛僧
龙华帮的帮主,是世袭的。帮主都姓华。这个帮派,在江湖上声名和势力都不小。不但帮主之位世袭,而且有一门手艺也“世袭”,从不外传。
这门手艺是打猎。打第一代帮主开始,华家就狩猎于黑山之中。华姓家族,个个是打猎能手,天下无双。
这一代的帮主,叫华生。他的打猎本事,学自他爷爷华轻尘,那一把弓箭,威震黑山,虎豹遁逃,江湖人惊。
那日风萧雪扬,天地苍茫,华生踏雪而归。他进了里间,抖了抖肩上的雪,对倚着床头的女人说:“当心,小心肝,这箭不能动,一碰就会十弩齐发。而且,箭头有毒!”他把弓箭挂在门后,搓着手向床边走去。
女人问:“这弓箭,是为你的老婆,我们的帮主夫人准备的?”。
华生大摇其头,说:“不,那太危险了,你知道么,我父亲曾教过她三个月箭法,她很有灵性,箭法很好!我得在江湖上雇专业的杀手才能杀了她。”
女人撇撇嘴,慢慢走到他身边,一边拍打着他肩膀上的雪,一边慢慢解开束着的青丝,褪掉肩膀上的衣服,微笑着说:“你看我怎么样?”
华生一怔,假意地抖动着笑容道:“你?不错。但谁会傻到去找一个女杀手?”
女人突然拿起门后的弓箭,舔了舔嘴唇,端起弓箭,眼睛顺着箭头瞄过去,格格笑道:“帮主夫人呀!”
室内一片安静,血散着毒药的味道。女人赤裸的大腿上,刺着五个字:“天下第一杀”!
风依旧呼啸着,飘扬的大雪裹着一声闷响,霎时间一切消于无形。
第二杀/水清浅s
室内烛火跳动,华生走到那倒在血泊中的女子身边,拿起落在地上的弓箭,冷冷道:“不懂这弓箭的机关,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不过你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
虽然逃得性命,但华生却无得意之色,拧起了眉头,细细寻味那女子所说的话——“帮主夫人呀!”他脸上心中抽搐,恐惧兼且伤心。怔怔地对着女子腿上“天下第一杀”五个字,心中只道:“天下第一杀,天下第一杀。难道是令江湖人胆寒的天下杀?那不会呀,龙华帮向处黑山,虽然实力不俗,但从不过问江湖恩怨,夫人几时又跟这杀手组织有来往了?如果不是,那她的腿上怎会有天下杀的标志。”
华生曾听祖父讲过,天下杀是近百十年来,江湖崛起甚速的一个杀手组织,其组织严密,能人辈出,杀手多为女子,每个杀手初入,便跟女子守宫砂一般,在她们腿上刺上五个字,平日里瞧不出有甚异样,人死血凝,字便出现。这也是一种示威,表示杀手虽死,但天下杀却绝不罢休。华生跟这女子便曾有肌肤之亲床笫之欢,却从未见过她腿上有甚刺字。百十年来,不知有多少江湖成名人物死在天下杀手里。
华生正凝神苦想,却听见一阵似有若无的歌声:
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树头结得相思子,可是郎行思妾时?
……
歌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哀怨柔美,若隐若现。
华生咦了一声,再也顾不得别的,转身拿了弓箭,穿上大氅,出了里间,推门出去,微一停步,转身晃亮火折,扔在了屋内堆着的一堆兽毛上。便向歌声处而去。
风雪弥漫,华生却也不在意,足底加劲,动若脱兔,竟如在雪上滑行一般。约行一箭之地,果见一株大树下,白雪飞舞,裹着一团烈焰也似的红色。华生猛地停下,嘴唇微动,却不说话。眼前的那张娇脸,在风雪中,更加显得迷茫如仙,如梦如幻,他瞬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抗拒他,不敢靠近那虽然令他爱恨难择却魂牵梦萦的脸庞。
四目相对,复杂的情绪在眼波之间流转,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她突然“格格”轻笑着向他奔来,他不由地张开双臂,想要拥她入怀。猛然间只见一道金光一闪而过,女子呻吟一声,扑倒在地,鲜红的血滴在皓然一色的雪地上,触目惊心。华生身子一转,举起弓箭护住面门。
“帮主岂可因一女子而误了大事?”冰冷的声音,嘶哑而低沉。一个人慢慢从大树后走出来,乌衣乌发,乌黑的脸上仿佛带着死色,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发光。
华生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九叔,为何杀她?你明知道她在我心中有多重要!”
“比我龙华帮还重要?如此,她更该死。前帮主临终时将龙华帮和帮主托付与我,为了龙华帮,我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又岂能看着帮主因一女子而错失良机?”他朝华生走来,脚步很慢很轻,就像黑暗中的精灵鬼魂,“你将她放到尧光山下,那里是天下杀的地盘,沐王府的大小姐在天下杀的地盘遭人杀害,势必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我龙华帮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华生回头看去,女子胸前的金镖上,赫然刻着几个字:天下第二杀!
不远处的大树后面,两名白衣女子悄无声息地离开,白衣融入茫茫雪原,魅影一般。
只听后面那女子道:“大小姐,其实那华帮主心里还是有你的。他以为死的是你,正伤心得很哪!”
前面那女子冷笑一声:“哼!他若心里有我,十年前就不会离我而去,这份屈辱和仇恨,煎熬了我十年,现在是时候向他清算了!”
“只可惜大小姐调教了十年的棋子,刚一出手,就死了。”
“人在江湖,岂非本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能为沐王府而死,也算她死得其所。何况,我绝不会让她白死。”
两人渐行渐远,随即便消失在一片白皑皑的深雪里。
第三杀/野丧
三日后,江湖上已传遍沐王府大小姐惨死于尧光山的消息,据说死相极其难看,百年沐王府发出了第二张追杀令,更激起了各路门派要铲除天下杀呼声。江湖上缺的从不是杀人的欲望,只是缺个由头罢了。
与这几日喧喧闹闹的江湖不同,龙华帮这几日却如深秋的湖水般静谧。华帮主自两日前回府后,传令任何人勿扰,独自待在书阁中。
这日正午时分,日头正足,老奴留山在书阁外长廊走着正要去书阁送膳,身后一女声清唤:“山叔留步。”留山扭头瞅见帮主夫人和一小女奴,帮主夫人一身华服随着她款款而行折射些点点的闪耀,留山垂眼恭敬站定于书阁外,小奴莲儿笑吟吟拿过他手中的食盒,山叔有点迟疑地递出食盒“夫人一路奔波,还是老奴……”,话未说完,帮主夫人云鬓上那只点绛步摇轻摆,已径直推开书阁的隔扇门,柔柔传来声“山叔,退下便是。”留下了一抹软糯的花香。
书阁内,华帮主闭目盘腿坐于矮榻,帮主夫人静静将食盒置于书案上,取过一鹅绒锦垫默默跪坐于矮榻前,将暖炉中的兽金炭轻轻捅了几下,火顿时燃得旺了些。
华生并未抬眼:“夫人怎会有闲暇来此?”帮主夫人瞟了眼案上的弓箭,轻启朱唇若自语般低语:“这兽金炭燃没了,却散出了好些松枝香来,这人若死了呢,也要留下些纷争才热闹。”
华生瞪了眼:“夫人如何知晓?”
帮主夫人只微微抿唇,两个酒窝浅浅献出“华生哥哥心思怎会瞒住我,十年前娶我进府我就知晓几分的。”
华生未出声鼻子哼了下“若论心狠你我二人不相上下,为了探究案上的物件的机关,你居然动用那么厉害的人儿来对付我,却又借我的手帮你除掉她,夫人果然聪慧过人。”顿了下,“这事我不追究了,但你要帮我杀了九叔!”
帮主夫人柳眉微抬“真要动手杀那人?”
华生紧紧皱眉声音很低却如闷锤匝地般肯定:“忍了够久了,他必须死!”盯着夫人继续道“我不能出手,但你能!”
夫人微微颔首,二人再无话。第二日清晨龙华帮外几十里的雪崖底出现了一具乌衣的尸体,看周围的情形,似是被袭来的雪崩推下了崖底,这尸身抬上来被仔细检查后,人们发现死者掌中却还攥着根天下第三杀的独门银针!
第四杀/璠瑜
山林中,狂风肆虐,天边大片大片的浓云似一团团墨块在水中迅速晕染开,渐渐地布满整个天空,寂静的旷野中昏惨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向一座新坟。
此时一个约摸十五六岁、一身素白麻衣的小姑娘正跪在坟前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喊着:“九叔,九叔,莲儿没能救了您,莲儿愧疚啊!”说着她扑倒在地,双手锤打着地面,她身后的长发和衣袂在寒风中冽冽飞起,地上的纸钱打着转飘向远方。
许久后,哭声戛然而止,小姑娘猛地直起腰,一张稚嫩的圆脸上、通红的双眼里射出一束仇恨的火花,“九叔,您一辈子为龙华帮作牛作马,到头来……”她眼前仿佛又回到几天前的那个晌午,那一日她走出书阁门口,正待离去,却无意中听到了帮主和夫人的对话,她只觉晴天霹雳,未作犹豫,她便飞奔而去将消息告知九叔,九叔当天便匆匆逃出了山外……
“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九叔您最终还是……唔……九叔,莲儿的命是您给的,莲儿一定要给您报这个仇!”说着,小姑娘眼中现一抹狠唳,从袖中掏出一块手绢三下两下打开,里头包着一枚银针!
“九叔,这枚银针要去了您的命,我便要叫它去拿了那人的命!”
在九叔头七日晚上,龙华帮帮主死于自家床上,据说脑后被扎了一枚天下杀的独门银针!
第五杀/小雅在路上
九叔尸骨未寒,灵堂之上再添一棺。
墙外,风啸鬼哭,素幡飘飘。墙内,众人东西依排位坐开,夫人默坐大厅之上,不住以帕拭面,花容惨淡,莲儿立于其左后、山叔立于右后。
见众人不语,军师鬼影上前道:
“帮主率我龙华帮名扬江湖,武镇天下,也算功德圆满。今遭不测,夫人切勿悲及伤身。只是,九叔、帮主前后西去,群龙无首,恐天下杀贼心不死,趁虚而入,灭我帮门。如今,少主无风年岁渐大,我等当万死不辞,辅少主再震我龙华帮威风,踏平那天下杀!”
“踏平天下杀!”众人一心,抱拳道。
见此阵势,夫人微转头向山叔语:“请无风。”
片刻,但见一年轻公子身着一袭白袍,手持折扇,飘然而至。
要说这无风,乃是华生与前妻所生。无风五岁上,生母大病一场归了西,父亲悲恸不已,日日寡欢,三年未娶。后华生遵父命,娶了现在的夫人,因担忧无风年幼对后母有所忌惮,便忍痛将他送至好友陆林门下,读书习武随他,但求他平安长大。
无风生来白净、单薄,除了两道剑眉和时常紧闭的唇,其他都没能继承父亲之表,如今,十年过去,却也出落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十年未归帮派,归来面对的却是父亲的灵堂,听闻山叔如此这般诉说,无风从灵堂前站起,揉了揉跪久的膝盖,来到厅前,目光如炬扫视着众人。
“承蒙师叔厚爱,小侄不才,未能守在父亲身边效劳。今日当此大责,必赴汤蹈火,斩杀天下以我为鱼肉者!”
“杀杀杀!”众人怒火中天,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连喊三遍。
无风身后,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边,沐王府内一片平静,舵主老爷子白须飘飘端坐红木椅上,向下人吩咐:
“备足良驹、金银、伙夫,明日启程,去那龙华帮赴丧!虽说他在塞外,我处江南,但皆勇义之士,礼数不可失。”
“爹爹!你也不管管天下事!外面都传我死于天下杀之手,龙华帮也并无上门安抚之意啊!”大小姐快步进来道。
“我怎的不知天下事!你还是记恨华生当年辜负了你,他娶亲也是遵父之命,哪得反抗!你又何至向他夫人屡递偷情之事细末,唆使那妇人爱恨交加,无端挑起天下杀和龙华帮的争斗!如今,龙华帮两命丧在天下杀镖下,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
大小姐听得爹爹如此执意,便不再言语,闪身入了后花园。
次日,沐王府一干人马便早早上了路,快马加鞭,向八百里外的龙华帮赶去。人马精良、粮草充备,大约第四天光景,他们便到了黑山下,老爷子吩咐一行人投店,打算稍事休息后准备名帖,登门拜访。
沐王府老爷子虽一生打拼江湖、武艺了得,怎奈年岁已高,饭毕便入房睡沉过去。
到第五日,众人已吩咐店家备好早饭,却迟迟不见老爷子出得房门,上前推门进去,发现老爷子已经断了气,一枝黑箭贯穿了喉咙,花白之须被染了个红彤彤!
第六杀/袁殊
雪大如掌,越下越紧,渐渐将黑山层层掩埋。原本青翠的松木,此刻如一座座苍白的无字碑立在荒凉的高山之上,直指苍穹。
红色的血,落在黑色的箭上,诡异的闪着蓝色的幽光。沐老王爷死后,沐王府一行被大雪久困黑山之下。
此时,沅江乌魔崖之上,一人立于崖石之上,眸光却紧随崖下的女子而变动。不多时,身后多了一名手持半截翠竹的青衫女子。“沐王府,乃是百年名门,当年沐影楚凭借一人之力力挽狂澜,也由此成为至今为止唯一的异姓王。倘若他知,这份无上的尊容如今成为了沐王府的催命符,不知是否后悔过将孪生妹妹沐影瑶送入皇宫。”
崖石上的人带着残月一般的冷笑接着道:“青歌,他,大概从不知道后悔是何物?世人都道天下杀是世间最恶的人,是来自地狱的魔,可,若没有这魔,我们大概也是被这白雪裹尸,横死异乡。”
青歌原本无任何波动的眸光,暗了暗,“咔嚓”一声右手的半截翠竹生生碎裂。一改之前的散漫,面上一片冷然道:“夫人,沐王府虽大不如前,但此次这场纷争,却是可以避过。而今他们不但避,反而不计代价的结交武林中人,更是让府大小姐沐月迟借旧情搭上龙华帮主华生。而之前相继传出沐月迟,华生,龙华帮管家之死,此事事出······”
青歌话未说完,便被打断:“这些我都知道了,现如今最为紧要的是查清楚沐王府此举是否受了指示?而这背后之人,费尽心力所图为何?至于华生,天生九命,没那么容易死。沐府丫头,那可是个妙人儿。而九玄,派人寻回尸骨。”语毕,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崖下的绯衣女子,便转身离开了。
青歌“是”字刚落,那人已不见了人影,皑皑白雪了无踪迹。青歌不由向崖下看去,只见崖角下,一名绯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徘徊多时,面上一时恐慌,一时却又癫狂难以自抑。而就在青歌转身离开之时,那女子却撞向了身前的坚石,顷刻间殷红的血染红了白色的雪,却又在瞬间被冻结。
几日后,大雪渐停,沐王府便派一人先行回王府报信,其余等皆护送沐老王爷的棺木回江南。
第七杀/故宫墙
竹林,石屋。
“子熙,你说那姓华的当真死了吗? ”
“这——”
“江湖上传龙华帮华生、管家九玄皆命丧天下杀,那九玄的本事我未可知,华生的却是了如指掌。”
“大小姐的意思是——”
“那日在黑山脚下的客栈里,爹爹说:‘逝者已然逝,前事不再想。’我的傻爹爹啊,狡兔尚有三窟,何况那诡诈的狐狸。如今爹爹殁在他华家传世的箭术下,旧恨添新仇,非他死,则我亡。”
女子清秀的面庞由于愤恨、悲痛变得扭曲狰狞,手中的玉佩碎成两瓣,一龙一凤赫然相离。
“大小姐保重身体,老爷的仇我们一起报,定要那姓华的生不如死。”
“子熙,你与那九玄熟识吗?”,女子突然转身,定睛望着子熙坚定的脸庞问道。
“不熟识。”
“哈哈哈哈哈,不熟识就不熟识,子熙莫要过于严肃。”
竹林,石屋暗阁。
“帮——为什么救我? ”
说话的女子一袭白衣,青丝以黑带束起,面容憔悴不堪。
“随我出去。”
男子的语气强硬,容不得女子一丝一毫的置疑和拒绝,女子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然迈步出走。
石屋暗阁的结构很是简陋,一个软榻,一张木桌,桌上一盏烛灯和一青瓷瓶。瓷瓶瓶色素净,瓶身秀雅,确非俗物,与整个暗阁的氛围格格不入。
只见男子握住瓶身,微微用力左旋一圈,旁边的墙面上突然移开了一道缝隙,恰容一人通过。强烈的光自屋外照射进来,男子的瞳孔微微放大,暗阁中的阴霾被驱散。
“华哥哥。”
“沐儿。”
循着声音望去,喊那一声华哥哥的显然是适才被称为大小姐的妙龄女子,女子的眼里饱满柔情,脸上笑意难藏。
“开始吧。”
听闻此话,女子瞬间收起所有的女子情绪,眉头紧锁着望向倒在地上的人,因为严肃,眉间的一点朱砂更加亮丽。
“清歌,你可熟识九玄?”
“熟识。”
“他的身份。”
“当今皇上的暗卫统领。”
“为何与龙华帮的小侍女莲儿亲近? ”
“她身上有皇上要的东西。”
“莲儿,可听明白了? ”,男子未回头问道。
“不,不可能,不可能,你们骗我,是你们骗我,不可能,不可能。”
“此女名子熙,又名清歌,她的主子是当今皇后夜染,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你不知晓? ”
“怎么会是——”
莲儿的话未说完就晕厥了过去,身体发肤之痛并无大碍,只是心伤难熬。
“华哥哥,你和莲儿先离开吧,清歌体内的药效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男子闻声上前紧紧环住女子,将头埋在女子脖颈处厮磨,眼中依依不舍。
“好啦,大名鼎鼎的华帮主怎么像个小孩子了,这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华帮主的颜面何——不要,莲儿。”
一柄急速的飞刀已然没入莲儿体内,霎时献血横流,飞刀上赫然写着“天下第七杀”。
第八杀/元宿周期表
人迹罕至的极寒之地,如同遗忘的北极。阳光斜照冰峰,反射出粉红色的光芒。像一把血刃未干的利剑矗立在茫茫大地。冰山之下,有一座简陋的茅草屋,门楣上挂着五个大字:后院的小院。 后院的小院前,有一个黑袍蒙面老人站在风雪中。虽然身处简陋险远,但他姿态仍然庄重威严,站得似乎比身边的长剑更直,逼格似乎比身后冰山更高。
“无我心自阔,忘言意更真,乾坤一张纸,一字一星辰。” 黑袍老人叹道:“道具,你可知,我念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老人的面前,坐着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男子。两人一站、一坐,如同天地棋盘上的两枚棋子。良久无言,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老人的声音透过冰封的空气传来,阴沉恍惚,像从地底浮出的亡灵之音。
突然发问,唤做道具的男子似乎有点猝不及防:“属下……属下不知……”
“你不会知道。” 老人缓缓道:“我最喜欢后面两句:乾坤一张纸,一字一星辰。日月星辰,也只不过是天幕上一颗颗不足道的微尘。何况人呢。 死了几个了?”
他说的是杀人之事情,却像吃饭穿衣一样轻松自然。越是轻描淡写,道具越是感到可怕。虽然老人的头上戴着黑色面罩,但道具总感觉有两道冰冷的目光钉在自己脸上。他不自然地答道:“七个。”
“嗯?”
“是七个” 道具连忙解释道:“裸露癖大腿刺字女、有始无终山寨沐大小姐、多管闲事死得快九玄、强拼剧情短命鬼沐老爷子、中道暴毙疑似主角华生、打酱油莫名其妙脑袋撞石绯衣女、秀恩爱死得快莲儿。哦,不是自己秀恩爱秀死的,是被别人秀死的。”
嗯。 黑袍老人微微颔首,对道具的总结、补充颇为满意:
“但前天我在故宫墙边,听江湖传言,这七个人中间的几个,又复活了。你可知?”
“属下知道。属下疏忽”
道具双手伏地:“我已经把那几个,又杀死了一遍。躯体冻在南极的冰层之下,头颅挂在咱们北极的冰山上面。属下保证,他们这次死的干干净净。”
“嗯。死去活来,对咱们的事情不利,对你也不利。 你可知?”
“属下知--错。后面还接着杀吗?”
“嗯。” 老人不置可否,自言自语道:“你杀我,我杀你。死的像一串蚂蚱一样。你可知,咱们制造这些打打杀杀,是为了什么?”
“属下不知。”
“你必须知道。” 老人严厉的说:“这涉及到事情的成败。”
“因为……因为我们是武侠?”
“武侠不需要杀人,阴谋才需要杀人。” 老人纠正道:“我们制造的是阴谋,不是纯武打。纯武打和阴谋是不同的,你可知?”
“属下……不知。”
“你必须知道。” 老人斥责道:“因为这涉及到事情的成败。纯武打没有目的,阴谋有目的。纯武打没有秩序,阴谋有秩序。纯武打的打斗是无序的、发散的,阴谋的打斗是承接的、收敛的---收敛的结果就是我们的阴谋,成功或者失败。事情要有目标。带着目标的打杀,才是有意义的打杀、有脉络感的打杀、有推进感的打杀。你可知,我们的阴谋是什么?”
“属下……属下……不知……”
“你可以不知道”。 老人加快了语速,似乎已经有点不耐烦:“因为整个阴谋都是我策划的。你杀了七个人,你可知我为什么要选这七个人?”
“属下……不知……”
“你必须知道”。老人纠正道:“因为龙华神箭秘籍,一共有七部分,这七个人每人藏着一份。我们先制造出争端,然后秘密把这七个人都杀死。让他们自相猜疑。你可知,最大的收益人是谁?”
“属下,属下……知道,还是不知道?” 道具嗫嗫嚅嚅,道。
“知不知道,天知道。你只要仔细去想。”
“似乎是醋从何来沐大小姐、又似乎是不可揣度华夫人,或者是pose天后青歌姑娘。 再就是后面又像酱油党,又戏份不少的石屋姑娘。戏有点乱……”
“蠢材!” 老人呵斥道:“你在质疑我的智商吗?一个阴谋最大的收益人,难道不是它的策划者吗?”
“可是,您老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道具在老人的呵斥下,哆嗦的不成句子,整个人都匍匐在老人的脚下。
“你忘了我的身份” 老人说:“我是一个和尚。超生渡死是我的职责。七个人:不同身份、不同门派,不同性格。怎么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以为最省力的方式接近他们,取走他们身上的东西? 我的答案是:他们死的时候,超度他们上天的时候。”
道具恍然大悟,连忙阿谀道:“万家生佛,论江湖上的名声,再也没有比过大师您的了……他们的法事,原来都是大师您做的。世人都因为是争权夺利的仇杀,却不想还另有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大师高明。”
“哼。” 万家生佛冷哼一声道:“高明的不知我一个。据我所知,有一个伟光正的、年少有为的、运气爆棚的,名字叫‘主角’的少年,已经勘破了我的机关。现在已经在游说几家,合力来追查此事了。”
“这,这如何使好?” 道具已经大惊失色。
“我自有办法”。 万家生佛阴恻恻的道:“我今天特意把你招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你讲清楚。你可知,为什么?”
他突然伏下了身子,平视着道具的眼睛。
道具感觉和尚的眼光像两支箭一样,眼底的血丝像箭上的残血。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面如死灰。---纵然如此,他还是不敢不回答和尚的问题。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您老,您老,要杀人灭口了……” 道具瘫在在雪地上。一股暖流从裆下传到了大腿。
“不是。因为我要整理整理我们的剧情。” 和尚又直起了身,对自己的测试颇为满意:“你很忠诚。如果要死一个人,不应该是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冰峰走去:
“茅屋里有一具白布包裹的尸体。你不要打开,也不要问是谁。 带上它,到山下去找一个叫淑女的人,把尸首交给她。她知道后面怎么办!”
第九杀/淑女
鹅毛大雪越下越大,雪花层层叠叠压下来,迷糊了人的视线。整个沐王府如一新坟,寂静,与往日的繁荣相比,让人心惊肉跳。
道具带着那尸体走进沐王府,耳边却传来悠悠琴声,依稀还有人在吟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道具虽然蒙着脸,全身黑衣,肩上扛着白布裹着的尸体,但听声整个人却柔和起来。他脚尖一点,已来到吟唱人身边。
淑女正在屋外走廊上弹琴赏雪,身边有一暖炉火正旺。她是沐王爷的小妾,沐王爷死了,她却还有心情弹情吟唱,与这整座王府格格不入。
道具把尸体放下,抖了抖身上的雪,两眼盯着女子不发一声。
淑女一曲奏完,纤纤玉指轻按琴弦,琴声嘎止。
"你来了,他呢?″淑女面带笑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的样子。
"主人让我给你带来一件物,已带到,就告辞!"道具抱拳转身想离开,他害怕,害怕被淑女的笑容融化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就这样走了?不想知道为什么?″淑女站了起来,她身上的白色绒面披风哗一下拖到地上。伸出一手去接那随风飘来的雪,雪片在她手掌上稍一停留,就化为点点水渍。她握紧了手,雪一样白的手背,居然青筋暴涨。
道具像被点了穴位一样,脚底被钉在地上,离不开半步。
淑女又笑了,她的笑如阳春三月,融化了身上的雪。重新坐下,玉指轻抚琴:"高山流水″
"你家主人当年一剑横扫江湖,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他师弟,江湖上称元师叔,两人连手打遍天下无对手。你带来的就是元师叔吧。″淑女淡然吐着字。
道具却全身发抖,他根本不知道那尸体是谁。"师叔?为什么是他?″
"那年我年轻气盛,遇上万家生佛师兄弟,被他俩武艺折服,自告奋勇加入。你知道我为何叫淑女?″看似在问道具,却不等道具回自己说了下去:"万家生佛师兄弟以为我是为情而生,哈哈哈哈哈哈,错,错,错,我乃无情之人,从不为情所困。我贪图荣华富贵,享受安逸。可荣华富贵不可能安逸,哈……″手指开始弹错了琴,音全错了。
杂乱无章,格外刺耳。道具快受不了了。可他脚移不动。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那笑声,那琴声就是江湖一绝"软三骨″淑女。
琴声越来越急,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雪花飘得走廊已经积成厚厚的,把尸体掩盖下去了。
突然琴弦断了,淑女嘴角流出血丝。她惨然笑道:"你可以走了,告诉你家主人,琴已断,弓已张,从此无淑女!″
那暖炉上的火已经被雪压熄灭了!
第十杀/溅蓼汀
天色欲晚,瑶晗宫外,一群乌鸦盘旋在干枯的树枝上,久久不散。
寝殿内烛光微弱,映出一张苍老的容颜。沐太妃静坐于榻前,膳食依旧,只是,多了一壶酒。杯盏华美,酒香四溢,在阴冷的空气中散发着不合时宜的清甜。
送膳之人也从宫女换成了皇后夜染。
“太妃,皇上念您久居宫中,难免思念故土,特意吩咐臣妾要常来问候。这酒,是此前江南进贡的梅子酒,您可一定要尝。”夜染唇角微勾,斟了一杯酒,慢慢递到沐太妃面前。
沐太妃黯然摇头,喃喃道:“没想到他竟如此迫不及待。”
夜染微微一怔,端着酒杯的手停在空中,轻声问道:“太妃是说?”
沐太妃又摇摇头,却颤抖着接过那杯酒。她似乎有极大心事,眸光闪了下,随即伸袖掩面,唇,碰下了酒杯。放下酒杯后,右手食中二指在几上轻敲着。猛然间,她脸色一变,眉毛拧成一团,表情痛苦至极,缓缓转头望向夜染。只见她轻笑着,眼神却暗含杀意。
沐太妃道:“好狠毒的心!”
“呵呵,不过是您咎由自取。当年先帝驾崩,太子在奔丧途中被您的侍卫暗算,连人带马滚下山崖,若不是被一女子所救,恐怕不会有现在的万里江山……”
“万里江山?”沐太妃慢慢站了起来,走至夜染身前,“横看成岭侧成峰……你所说的江山,在百姓眼中不过是赫连一族铁蹄下的杀戮,由森森白骨堆积,血流成河浇灌的贪欲!”
“也许是吧,可欲望人人都有。太妃您的苦心孤诣,沐王爷的功高盖主,沐大小姐与龙华帮的诸多牵连,这些难道不是么?”
“……”
“话说回来,皇上最该谢的人还是您,当年大难不死,现如今又与流落在外的骨肉团聚,江山社稷终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沐太妃闻言一震,退了半步,干枯的手顺势握住身后的扶椅。夜染面露得意之色,“您大概不知道吧?当年救过皇上的那个女子,她就是华生的第一任夫人,秦之夏。”
空气仿佛冷凝,袖中暗藏的发簪无声掉落。沐太妃闭上眼,布满皱纹的脸上留下了两行泪,“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她又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这一次,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焚烧,她绝望呻吟着,直到瞳孔里女人的笑越来越模糊……
乌魔崖上,一长者负手而立,凝眸远望。那人一身紫袍,眉宇间透着尊贵之气。远处,茫茫白雪覆盖在此起彼伏的山峦上,犹如一条蜿蜒的巨龙。
不多时,一翩翩少年走至那人身后,一掀衣摆,伏地叩首,“见过父皇。”
那人微微侧首,淡声道:“风儿来了,不必多礼。”
紫袍长者正是当今圣上赫连麒。那少年便是无风。
“朕让你追查的事情怎样了?”
“孩儿近日化名‘主角’,已打听出下落:龙华神箭秘籍分别藏在七个不同门派的人手中,”无风神色稍黯,顿了顿,“包括孩儿养父在内,这七人都已死,秘籍却不知所踪,孩儿怀疑有人暗中制造这场混乱,现已游说七大门派,合力追查此事,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好!”赫连麒捋着颌下硬须,赞许的点了点头,“势必要得到那秘籍,若以此练兵,在战场上为我军所用,则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父皇可是要出兵攻打西北那几个部落?”
赫连麒望着茫茫远山,“那几个部落近年来蠢蠢欲动,屡犯我朝边界,不打则后患无穷。”
无风面露忧色,“恐怕又要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赫连麒顿时龙颜不悦,沉声道:“古往今来,成就大业者怎可心慈手软?我朝先祖开辟疆土,逐鹿中原,打下大片河山,靠的全是这马背上的功夫。”
无风并未退缩,朗声道:“话虽如此,孩儿思虑的却是父皇平定中原不过十余载,根基尚未扎稳,若再起杀戮,难免民心异动——沐王府便是前车之鉴。若执意操戈,恐怕内忧外患。父皇,孩儿认为,以如今之势,‘剑拔弩张’不如 ‘改弦更张’!”
无风一番言辞,令赫连麒不禁侧目。见他眉目清秀,容貌与性情竟未承袭自己半分。不过一双眸子却清澈明亮,语意恳切,透着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凌云之气。
无风继续道:“孩儿在外,曾听过一句话:鸣琴百里有仁声,赏罚休从喜怒行。”
赫连麒神色微动,“哦?可是某位圣贤所言?”
“并非圣贤,此人名叫万家生佛,可能与秘籍一事有关。传闻他贯穿南极北极,无所不能……不过,却出了个极笨的手下。”
“你怎会知道?”
“父皇英明,孩儿耳濡目染,自然知道。”
“万家生佛……万家生……想不到一个僧人,远居庙堂之外,却心藏天下。”赫连麒眸光深沉,看不出喜怒,良久方道:“难为他下的一盘大棋,朕若不见,倒是枉费他一番心思了……”
第十一杀/安安吉祥
沐太妃薨逝,举国守孝仪。皇帝赫连麒在奉天殿连夜召见爱佛寺超度大法师万家生佛。
“大师,寡人有一事不明请赐教!”
“赐教不敢,但说无妨。”
“那寡人就直说啦!恳请大师赐予朕黑山华氏箭谱秘籍可否?大师想要什么,只要朕有,你尽管开口。”
“我要的只怕你给不起。”
“哦?朕倒不知除了江山和秘籍还有给不起的东西?
“你的项上人头!”
“放肆!你……你……竟然给朕……下毒……为……为什么?”
奉天殿的门突然开了,传来皇后夜染妩媚动人的声音,她身后紧随一清秀身影,是一身孝服打扮的皇子无风。
“哈哈哈……陛下放心安息吧,此毒无色无味,半个时辰之后您才会荣登极乐,我到时候宣布您悲痛欲绝暴毙而亡,御医都不会察觉有任何异样。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你,你们……无……无风,你……们到底是谁?”趴在龙椅里的赫连麒吃力地抬起手指,瞪大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大殿里傲然而立的三人。
皇后夜染轻盈地走到赫连麒龙椅边附身抚摸他的黑发,轻声细语:“既然你要死了,我就让你死得瞑目。无风是我和陆林的儿子,你和那个贱人的孩子,早就在华生托付给他好友陆林抚养的时候就死了,我们顺理成章地掉包,让你一手扶持我们的孩子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子,哈哈哈……”
“父皇您放心,现在整个江湖和皇室禁卫军已尽在孩儿掌控,孩儿不会再让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朕会打理好江山,会成为一个好皇帝!”无风朝着赫连麒躬身一拜,嘴角微微勾起,振振有词,斩钉截铁的话语在大殿上空萦绕。
第二日清晨宰相在保和殿宣布皇帝驾崩,由唯一的皇子无风登基继成大统,改国号安吉。封皇后夜染为皇太后,封昔日皇帝的老师陆林为太傅,大赦天下。
数月后京城乍暖还寒,远在极寒之地后院的小院,也有了一丝春的气息。华夫人一改往日傲气,毕恭毕敬站立在黑衣蒙面人身侧汇报黑山近况:“属下已谨遵教主指令,顺利接任龙华帮帮主,肃清武林劲敌。”
“好!那道具我召回啦,不用再委屈他易容假扮军师做你们电灯泡啦!你有那个老不死的留山辅佐,也够风流快活,但莫要得意忘形,忘了自己天下第一杀的身份!弓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是,属下遵命!”
“师傅高明,一切尽在掌控!”看着华夫人背着华帮神弓,英姿飒爽,踏雪而去的身影,从小屋走出的道具不由由衷地赞叹。
“这里交给你啦,我云游去喽!”
“是,属下遵命!恭送师傅。”
冰峰,白雪,孤影……万家生佛悠悠然撕下人皮面具,踏雪无痕,朝着皇城太傅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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