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寄情之四——重庆大厦

几年前的一个春天，邻居乐叔力邀我参加一个香港的国际直销会议，而我也算是这个产品的常规用户。乐叔热情周到地帮我订 了打折机票和酒店，想想反正也没有几天，就去了。

下了飞机搭了机场快线到达酒店，我差点傻眼。原来他说的，靠近尖沙咀，就在弥敦道上的经济酒店，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重庆大厦。

最早知道重庆大厦，是因为王家卫的一部电影，“重庆森林”，好像是王菲等一众大牌明星主演的。除此之外，虽然在它门前经过多次，但从来没有进去过，所以对它就没有更多的了解了。只是听朋友说过，那是一个鱼龙混杂，江湖水深的地方。

我拿着一个小行李箱，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疑惑地问乐叔，你确定是在这里吗？乐叔自信地说，当然，不会有错。你知道这是全香港最危险的地方吗？我盯着乐叔。这么一问，乐叔乐了，一副豪情万丈的样子，哈哈，不用怕，有我在呢，再说，另外有两位叔叔阿姨两天前就到了，我们一共有五个人。我目光凝重地望着乐叔，摆出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架势，和他走进了这个“龙潭虎穴”——重庆森林。

我私下猜，王家卫在重庆大厦拍“重庆森林”，应该有很深的寓意。它既有香港这样一个国际都市里逼仄喧闹的小小缩影，又有底层的形色群体无尽欲求的心底展露，所以王家卫的电影，很细致，很香港。

进入重庆大厦，扑面的各种肤色的人群，实为壮观，虽然拥挤倒还算是有条不紊。我抓紧我的小箱子，按紧手提包，大气也没敢出，随着标牌，也随着乐叔在里面窄窄的通道里行走，目不斜视，都不怎么看两边的商贩铺子，余光扫到不少深肤色的人来来去去。里面分了A、B、C、D各区，看墙上的楼层指示牌，密密麻麻全部是不同名称的旅店、客栈，那些名字取得比大酒店还响亮。我面无表情地好不容易走到电梯口，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等了。而乐叔他们都和我住不同区域及楼层，可见这里的入住率很高。

我虽然没有住过胶囊酒店，但我想重庆大厦里面的房间应该和胶囊房间是一样的。目测单人房间约六平米左右，基本就是一个单人床和一条窄窄的过道，厕所就更小了，大约一个平米的样子，洗脸、冲凉、如厕三位一体。我自我安慰，总比一些YMCA的集体冲凉房方便吧，虽然四壁啥也没有，连窗也没有，根本也会不了客，房间两个人都无法转身，可至少关起门来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有电视，空调，有网络，电热水器，而且一晚不到300块，港币。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知道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尖沙咀地段，怕是没有第二个廉价的去处了。

过了一天，我才敢在大厦里面偷偷打量一下，其实这个大楼类似于上海比较老式的商住两用楼，底层是商铺，品种也算是繁多而琳琅满目，但这里的大部分人我凭经验猜测都是印度或者巴基斯坦、孟加拉国人，还有就是非洲人居多，有生意人、送货的、旅行或出差的等等。当然也有白人和中国人，但香港本地人是不多的，除非是工作人员。各色的人闹不清是暂居的还是常住的，电梯旁偶有陌生人微笑点头示好，也同样回示，但绝不敢开口搭讪。

此外，虽然这里有各国的小吃、点心，猛一看，似还不错，但我还是绝不尝试，宁可到外面吃普通的食物；再新奇的玩意儿，我也不停留询问。因为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没有必要了解更多。除了冲凉睡觉，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外面。

后来想想其实有什么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状态和生活空间。重庆大厦，这样一个小小的联合国，可以让一批在此讨生活的人有一个生活的处所。哪一个大城市没有这样的地方呢？只是大部分我们不知道罢了。就好像新加坡的小印度和芽笼那一带，或是芝加哥西南片区，因为边缘化或者犯罪率高，我们普通人对此疏离又陌生，但这些地区永远是城市的一部分。香港中文大学的人类学教授花了一年的时间在重庆大厦，了解到这个纷扰的小世界里竟然有120个国家的人在此常年流动着。

当我的好朋友萝卜知道我住在重庆大厦，惊讶地说，你怎么这么大胆，住在这个地方？我说我们一行有好几个人，应该没事。他沉吟片刻，认真地说，还是换一个地方吧。我试图跟他说当年我一人去新疆走丝绸之路的事情，但看他脸上很严肃的表情，我还是听他的。两天后，我便搬离了重庆大厦，换到其他比较安静又没有什么名气的普通地方。

重庆大厦于我是一种特别的体验，不过内心我更愿意相信，即便是世界各地，尤其是第三世界国家的兄弟们，大多数还是遵守法律的，就像人性中本有的向善向美。而追求更好的生活对于中下阶层的广大群众是一条艰苦卓绝的路，或许只是神话，但就像是希望，总会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人来此聚集、驻足，并试图发展，一年一年，生生不息。

然而生活中，也永远有不和谐音符存在。在我离开重庆大厦之后的两个月，那里又发生了一起北京女学生遭强奸的恶性事件。有着几百个探头的帮助，高效的香港警察很快抓住了罪犯，并将他绳之以法，但对于受害人所受的伤害而产生的心里阴影恐怕会伴随很久。

所以我想，这也是我永不会再去的一个地方。不过我仍然很感激乐叔给了我一个意外的体验，它提醒我，无论去哪里，都要勇敢、谨慎。亲爱的读者，你会想要这个体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