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南巡归来,带回了个女人。那女人连掖庭都没进,直接被收入后宫,封了美人。
“皇后娘娘,您可要为姐妹们主持公道啊。”一大早去给皇后请安,几个平日里斗得不可开交的嫔妃此时竟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就是啊皇后娘娘,那白氏入宫这几天,皇上日日宿在她那里,还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把您的颜面都放到哪里去了?”
“我远远见过那白氏一面,哼!看那模样呐,就是个狐媚坯子。”
“好了。”皇后咳了几声,喝住了她们。
“既然白氏已入了宫,大家就都是姐妹了。本宫会劝皇上雨露均沾,妹妹们为此吵闹不止,倒显得是我们不识大体,失了颜面,更会令皇上厌弃。”
几宫嫔妃嬉嬉闹闹地离开了紫兰殿,我腹中的胎儿月份大了,行走不便,落在了后头。
“妹妹且慢。”皇后缓缓走来,又掩帕咳了几声。
“妹妹……切莫恼陛下。陛下他还是念着妹妹的。”我本是草原公主,八年前嫁到中原宫中。皇上重用我的母族,一入宫便封我为妃,入主承欢殿,也时常临幸我。后宫上下也因我的身份对我表面尊重。但我知道,皇上对我无情,他爱的是权势,是我背后给他以权势的母族。诸位嫔妃也不是真心敬重我,只是在我面前不敢造次。唯有皇后不一样,这个可怜的女人是我和皇上之间维系恩爱表象的棋子,但她也真心爱护着我。
“姐姐,妹妹有何可恼呢?”我浅浅一笑,随即也慢慢离开。
听说那个女人就住在含凉殿,皇上理完政务就去与她作伴。夏日里闷热,我那日早朝时去见了白氏。
“贵妃娘娘,皇上有口谕,后宫中人不得入含凉殿见馨美人。”殿外的太监唯唯诺诺。
“那本宫就在这儿等着,等皇上下了朝再进去,可好?”我软软的话令太监听着却无比发慌。
“娘娘玉体金贵,身怀龙胎,娘娘……”
“知道我怀了龙胎还敢造次!下贱坯子给我滚!”
许是无人到访的缘故,白氏云鬓散乱,只着纱衣坐在池子旁吃着瓜。
“好雅兴呐。”我遣了婢子,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白氏堪堪抬头,我才看清她的容貌。一双杏眼因疑惑扑闪了几下,一张俏脸谈不上倾国倾城,但可爱灵动,比得过后宫里的一众嫔妃。
“你是谁?”她见我倒是不怯,站起身行了个不规不矩的礼,抬起头看着我。
“深宫人。”
“馨儿。”皇上下了朝,远远见我和白氏坐在一处,急急唤着白氏的名字赶来。
“六郎!你下朝啦。”那白氏竟也不行礼,扑到皇上怀里,还唤他“六郎”。
“馨儿,你……没事儿吧?”皇上定是怕我欺负了白氏,急急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儿?贵妃姐姐跟我很是投缘呢。”
白馨提到了我,皇上这才看向我。我盈盈行了一礼。
“贵妃怎么来了?天气炎热,贵妃身怀六甲,还是快回去吧。”
我坐在轿子上,思来想去白馨的那句“六郎”。呵,既然郎情妾意,那便……更好。
十月怀胎已是七月有余,我越发懒在寝宫不愿出去。皇上有时会来看看我,却总是匆匆离去,倒是皇后时常来陪我聊天解闷。
“姐姐,听说那白馨也怀上了?”
“是啊,那小女子倒真真是个有福气的。皇上很快就要封她为昭仪。”皇后的眼神黯淡了几分,膝下无子怕是她最深的伤。
“哦对了,皇上说妹妹你和白氏交好,你们又都怀了龙胎,想着让白氏搬进你这承欢殿。妹妹你看……”
“好啊。”我满口答应,却狡黠地笑了。
白氏获封昭仪,住进了承欢殿的偏殿,我因着她的缘故,才能多多见到皇上。
“朕呐,得妻二人,实乃有幸。”晚宴又是我们三人一同进食,皇上体贴地给白馨盛了碗粥。
“六郎,今天这粥真好喝。”
“你孕吐了好几天,朕看着心疼,特找了几个你们家乡的御厨给你煲的粥。”皇上宠溺地看着白馨。
我舀了一勺粥,缓缓放入口中。
“一,二,三……”
“喔……”白馨突然口吐鲜血,昏倒在皇上怀里。
“传太医!快,传太医!”
众人慌慌乱乱地去了白馨寝室,我放下了勺子。一勾唇,嘴角淌下鲜血。
“皇上,这白粥里竟有夹竹桃。索性是少量,不然贵妃和昭仪的性命怕都保不住了。”
我恍恍惚惚听见了太医的话,又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我早产下一个男婴,白馨却失了胎儿。
过了半把个月,我身子好了起来。皇上从御厨背后查出了太后,也就不再追查了。处置了几个御膳房的人草草作罢。
我看着怀里的婴儿,轻轻笑了笑。
我再一次见到的白馨已不是过去的模样了。水灵灵的大眼睛没了过往的神气,脸颊凹陷,一派颓废的样子。
“姐姐,我的孩儿没了。”白馨垂泪的模样倒还是如此惹人怜爱。
“皇家容不得沙子,西宫……罢了,不同你说这些。”我说一半留一半,白馨更是疑惑。
“西宫?太后娘娘……”
“休要妄议太后。”
我的孩儿交给了皇后抚养,是太后的主意,也正合我意。
自白馨流产后不久,皇上又欲把她接回含凉殿亲自照顾。
“姐姐,明早我就走了。这后宫里头真是凶险,姐姐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那夜白馨与我交谈许久,她回到自己寝宫,却眼睁睁看见她的六郎与一个婢子鱼水欢好。
“馨儿,朕醉了,还以为她是你才……”
“为什么?你知道我再也无法生育,就这么……”
“馨儿,朕不会因为你无法生育就不再爱你,朕……”
偏殿闹了许久,我摇着扇子在院子里数着星子。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眼角的泪静静淌下,终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两年后,含凉殿的馨妃薨。皇上也真真宝贝她,四妃位已满,竟是给了她“馨”字封号,也成了妃。
“皇上已有一年多未踏足后宫,那个女人如今没了,姐妹们的苦日子也算是到头了。”几个嫔妃又开始叽喳起来。
“皇上这几日茶饭不思,身形消瘦,妹妹们可都要好好伺候皇上。”皇后如今得了我的孩儿,享受着做母亲的人伦之乐,身子竟也慢慢好起来了。
“你们都早早回去吧。贵妃留一下,本宫有几句话单独问问你。”
“馨妃临了前见过你。你同她说了什么?”
“几句实话罢了。”
“实话?皇上如今如此恼你,可是你那话……”
“臣妾如今连真话都说不得了?一个死人,皇后你有何忌惮?”
“我……妹妹,本宫也是怕你说错了话,在这宫中难以立足。”
“多谢姐姐好意。”
馨妃临了前几日,我去看了她。一年多未见她,她再也不复初入宫时般纯真可爱。
“我真是想不到,皇上他……竟是他要除了我的孩儿。”
“你入宫没几日便怀有身孕,入宫前你也被许过人家。你腹中的胎儿……”
“这些日子,我时时梦到我的孩儿,我……对不住我的孩儿呐。他的亲生父亲害死了他,害得我也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皇家,皆是凉薄之人,何以偕老?没了孩儿,你也好走得安心。”
馨妃自缢,皇上迁怒于我。也是,太后面前是我进的言,把白馨孩子的来历说得不干不净。那夜皇上宠幸了白馨的宫女,也是我支开白馨,又熏了迷迭香所致。白馨的心死了,以她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再苟活于世,我就是要看着,皇上死了心上人,是何等苦痛。
“贵妃,你为何,为何要同馨儿说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儿?”
“最爱的人,做最狠的事儿,最伤人。”我一袭红衣,勾唇一笑,在满堂烛火的映照下怕是像极了剥皮挖心的女鬼吧。
我十二岁遇到了最好的男儿郎,他也是我的如意郎君。他和我一起骑马,放牧,他说待我及笄便娶我。可惜,及笄之年我远嫁中原,他只能是我的护卫。可惜,他的存在让皇上屡次怀疑我,他也被皇上处以极刑,连护着我的机会也没有了。
“心死神灭,莫过于爱之消弥。皇上,你终是有了臣妾当年的体会了吧?”
天阶夜色凉如水,不见牵牛织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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