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镇的活跃也分季节。如果说最繁忙的夏秋是一只精力充沛的猛兽,春天则是他蠢蠢欲动的时候,冬天,自然是他冬眠的时刻。
冬天的水镇陷入一种平和宁静的氛围里。
南边人因为冬天学生放假,店开着没有多少意思,早早就收拾好准备过年了。肃杀的街道没有任何行人。
而“上边”则不一样。“上边人”一年四季都要出门,其他季节是为生计不得不出门,冬天却是自己乐意的。脚步快乐而悠闲,约上三两个人,聚在谁家喝茶打牌嗑瓜子,毫不顾忌地揭别人的短,却并不惹人生气。这是一种生活沉淀下来的分寸。有时外面天太冷,缩着肩膀推开别人家门时,必有温暖的火炉迎着你,有一口热茶立刻被递在嘴边。一壁开你玩笑一壁嘘寒问暖。
李晓最喜欢的也是冬天。平时,她的家里很少整天有人,常常除了空空四壁就是电视喇叭声。偶尔能热闹一会儿的只有上午起床,家里人都在的那一会儿。但冬天,家里无时无刻不有人。大家聚在一个火盆前,伸出或年轻白皙或历经沧桑的手取暖。李晓不说话,只是听大人讲,哪怕是谁家的七八事,也觉得分外有趣。聊得太晚,大家干脆不散场,聚在一起煮热热闹闹的火锅。分工明确,你生火我洗菜,配料是彼此的笑谈。这时候李晓才感觉到这里是一个可以容纳人的真正的家乡。
但偶尔,她也有厌倦的时候。比如邻居带来的那一个故事:王家老大最近总不出门,听说是在家又哭又闹要嫁人呢。年纪这么小要嫁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一个南边人,真是没有出息。
李晓听得很恼怒,她一向就觉得所谓“南边”“上边”纯属无稽之谈。南边人尚且好说,有地理位置在撑腰。可“上边人”是哪里的道理?南边女孩嫁上来是聪明,“上边”女孩嫁南边就是没出息。什么时候一个人的品格要由他的出生地来决定?
这让她想到她的一位好朋友,他们熟络起来就是因为“上边人”的争论。那时她初三,好朋友是她的新同桌,一个有些木讷的男孩。某次聊天,他无意说了一句你们“上边人”如何如何,她就生了气:
“什么叫‘上边人’?你这样说话太没有道理了,那我是不是不该在南边读书?”
“你别生气,这是他们说的……”男孩倒是先涨红了脸。
“他们是谁?他们这样说你也这样说吗?”
这次争吵,李晓足足气了一个月不与男孩说话。男孩老实,看她不说话也不敢招惹。只是每次上课坐在她旁边就如坐针毯,在凳子上扭来扭去,极不自在。为此挨了许多老师的骂。
李晓其实早不气了,只是碍于面子不肯主动对他说话,心里喊他快说话呀,偏偏他又不说。她因此才气了一个月。
某次语文课上他递来一张纸条:求求你别生气了,我再也不说……了。
在“说”字后面有一个大墨团,李晓仔细去看,发现是“上边人”三字,写下又被他抹掉了。李晓想笑,又感觉到他殷切注目着自己,便不去笑,回他一个大大的“哼”字,加了三个感叹号。
这样他们的关系才算缓和了,从此渐渐好起来。她与他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才告诉她,他是第一次知道女生生起气来是这么吓人的。
李晓和男孩成绩都好,照理是可以一起去高中的,可男孩却告诉李晓他不去高中了。李晓问为什么,他低着头不说话。于是她又生气了,他就更不敢说话。
几日后,她大步走向在外晒太阳的他,阳光照在二人粉嫩嫩的脸上。
“你去读高中好不好?我们一起。”
“好。”
他们就在水镇高中成了隔壁班,照例,男孩学理,女孩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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