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三月,市局组织民警进行基层锻炼,我被分配到站南派出所。在派出所一年多的工作,可以用个“杂”字来形容,既要“弹压地面”,还得“抓差办案”,形形色色,繁杂琐碎。
到派出所之前,我是市局刑侦支队刑科所的一个痕检技术员,日常工作是做鉴定、勘查命案现场、比对指纹,经过几年的工作实践,勘查、鉴定工作逐渐熟悉起来,但初到派出所,头一次面对这类包罗万象的工作,还是既忐忑又期待。边干边学,总算是稍稍熟悉了基层的业务,可以杂七杂八地说一说,我在站南派出所的这一年多里,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一、 “硬核”出警
所里工作千万条,值班出警第一条。站南所分五个值班组,轮流值班,每个班从早八点到次日早八点。每个值班组6到8个人,24小时内,随时有警情,当日值班组就随时出警。
第一天跟值班组值班,心里很有些小激动,可以说是新奇感,也可以说有点唯恐天下不乱。那天白天,除了吃饭,我就一直在接警台坐着,当了一天的“坐台”民警。可是白天却异常平稳,只有一个被“刷单诈骗”骗了600块的家庭妇女来所里报案。我心里想着,站南所辖区也没传说中那么“乱”嘛。谁知派出所有个铁律,你如果有类似于“今天看样子挺平稳”这种想法,很快就会有一堆警情找上门……果不其然,那天晚上十点开始,基本上每隔俩小时就一个报警,警情涵盖传销、走失、打架、电动车被盗、醉汉睡马路中间、色狼“溜鸟”……忙忙活活一晚上,困成了马累成了狗,那点小激动小新奇,早就九霄云外了。
出警值班的生活必然很不规律,经常是晚上刚准备睡下,就来警情,出警完毕半天睡不着,刚刚有点睡意,又来了事儿,结果一晚上都没法睡觉。对我这种不经常熬夜的人,绝对有打乱生物钟的奇效,后来每逢值班日,我必定睡得很晚,即便是当天运气好,晚上没警情,也常凌晨一两点睡不着。
然而除了冬天,多数的深夜是不平静的。深夜警情的相当一部分,来自于西二路南段烧烤一条街。这个地方是值班民警的“睡眠杀手”,到了夏天旺季,半夜出警三四趟不稀奇,现场翠绿的啤酒瓶碎片和鲜红的血脸血脑袋是常见搭配,牛逼哄哄地抗拒执法也是保留节目。有时出一晚上警,如果带回来的嫌疑人得拘留,第二天就得连轴转,问材料、走手续、给嫌疑人体检、再送到“东头”(看守所),把案子“蹬到头”,人也就累的两腿发软了。
琐碎和疲劳,是站南派出所的值班常态。但也有值得庆幸的地方:在执法环境并不算太好的今天,站南派出所还是相当硬气的。前些年新闻上的“下跪式执法”、“挨骂挨打式执法”,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在站南所的一年多,八十多个值班日,出警过程中被我们铐回来的至少有四五十个,这些挑战法律权威的“勇士”,一律会被固定在办案区的“铁椅子”上,直到张牙舞爪变成小猪佩奇。这些“勇士”之中,有人体验了警用催泪瓦斯的酸爽、有人感受了脸贴地的冰凉、有人肉体实测了警棍的硬度、有人终于发现面对警察的枪口自己是会腿软的。组里的老哥总是感叹,当年他们出警,再牛逼的闲人混混都没几个敢炸刺的,可如今总有人想试试警察软硬。不过我觉得很不错了,起码依法采用强制手段这一块,站南所民警是果断的,这种“果断”,更多的是一种传统或者习惯,这里老民警多,从那个公安的黄金时代过来,时代变了,然而积威尚在,虽说谨守规定,但该出手时不含糊。老虎就是老虎,拔牙换爪,也不会真的变成老鼠,何况执法大环境也在逐渐变好。我感觉,执法权威这一块,站南所民警们当得起一个硬字。
值班久了,我也有了一点感悟——执法的“硬气”,一定要配合对情绪的绝对控制。刚开始出警的时候,面对某些不孝不慈、无耻无畏的执法对象,我常常不自主地厌恶和愤怒,说话都冒火星子,而组里的老民警们,则淡定如常。后来我想,出警带着情绪,是大错特错:小的方面说,我们现在的执法,是带着锁链跳舞,无论来硬的来软的,言行举止都得符合规定,下一步选择什么措施,也要在瞬息之中冷静选择,一旦警察的情绪被对方带着跑了,火气怒气之下,就容易陷入被动,被对方抓住“把柄”,警察的愤怒在此时,几乎等于无能;大的方面来说,警察是什么?警察是国家机器,是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治安的工具,作为工具,怎么能有情绪呢?一个工具有了情绪,就做不到逢山开路,做不到遇水架桥,做不到打铁还需自身硬。
二、和谐的技术
处理治安案(事)件,除了强制手段,更多的情况下是需要调解的。调解是个技术活,民警除了能说会道,也要会走“套路”。以我浅显的了解,调解就是“三板斧”,一是“晾”、二是“平”、三曰“吓”。
拿不久前的事儿说:那天下午,正是交通高峰期,解放南路与韩马街丁字口,一辆轿车和一辆小货车,两个车速都快,在丁字口拐弯的时候差点发生擦碰,俩人都犯了路怒症,互骂对方“急着死去呀”,三句两句不对付,两人就撕扯到一起了,两辆车就那么横到路中央,导致交通阻塞近二十分钟。后来路人终于报了警,带回来调解,惯例先“晾”着,大部分情况双方说着说着也就觉得没意思了,情绪冷静下来,基本就好调解了。但是这俩超能战士耐力过人,在调解室互不相让,都觉着自己有理,一个说反正是你先动的手,把我衣服领子都拽烂了,你得给我赔钱;另一个说谁让你他妈不会说人话,张嘴说话跟吃了屎一样,打你是轻的。车轱辘话说了快一个小时还在扯皮。行吧,那就第二斧,“平”,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批评双方各自的过失,加上讲法律说道理,一碗水端平地这么连批带劝,既能让双方认识到错误、也能让他们心里平衡。结果这招也不好使,向来擅长调解的警长说得口干舌燥,俩人却谁也不服,大眼瞪小眼。那行吧,第三步,“吓”。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堵塞交通半小时,双方都涉嫌扰乱公共秩序,全都关进办案区,警长将执法记录仪打开,拉下脸来,明确告知双方,如果再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将依法进行行政拘留处分。很快双方态度180度翻转,称兄道弟嬉皮笑脸都说自己错了,签了调解协议,好兄弟一样出门走了。
派出所的调解室总是最热闹的地方,鸡毛蒜皮是小事,鸡毛蒜皮也是大事,逞一时之怒酿成血案的事例太多了,所以把矛盾“和谐”在调解室里,避免无数的小事化大,派出所民警可谓贡献不小。
派出所的故事(三):在站南所的日子
三.不速之客
站南辖区有很多公租房小区和旧家属楼,人口流动也大,在二十年前,是渭南的“黄赌毒”聚集地。如今,黄赌毒越来越少,精神病好像越来越多。站南所是南北两院,中间隔着站北路,南院又连通着一栋旧家属楼,所以站南所总是大门常打开,谁想进都能进,精神病人也不例外,而且似乎很喜欢到这里来。有次值班,一个大红棉袄的妇女推门就进,号称无家可归,硬缠着我给他安排住宿,我说我送你去救助站吧,一听“救助站”这三个字,转身就跑;遇到一个胖胖的小伙子,急喘喘来报案说,辖区“111”连锁药店“泄露国家机密”,因为中国有一艘“秘密潜艇”编号“111”,并且他爷爷是这艘潜艇的设计师,我问他贵祖父是谁,他说是钱学森。我说你放心我们一定成立专案组详细调查,你把你证件让我看一下(我有点疑心他是吸毒吸嗨了),然后他掏出一张绿皮残疾证,打开来写着“残疾类型:精神”;还有辖区最著名的一个家伙,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一周报三回警,回回不一样,最新的一次发明是说有人往他家里吹“海洛因”毒雾,还诱惑他参加“聚众淫乱”…。
派出所的故事(三):在站南所的日子
四、“烟民”是宝贝
“烟民”指的是吸毒人员。怎么是宝贝?因为分局出于预防犯罪,降低各类案件发案率的目的(“烟民”们没钱买毒品的时候,往往会铤而走险,或偷盗或抢劫;有的吸毒吸嗨了,更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每年都给各科所队下“抓烟民”任务,而且必须是强制戒毒任务(初次吸毒被抓拘留、二次以上强制戒毒两年)。这事儿在分局号称“牛鼻子”工程,据说要是哪个科所队任务数完不成,领导就得作检讨,还是在每周的全局例会上。
“牛鼻子”工程效果显著,“烟民”这一高犯罪率的群体被抓了不少之后,渭南市区的刑事发案率大幅下降。问题是“烟民”越抓越少,越抓警惕性越高,分局的任务数却没减。为此站南所成立“攻坚组”,组长是抓过无数烟民的禁毒专业户。但专业户也不是贩烟民的,分局各单位挖地三尺,“业务范围”都扩展到华县了,也没抓得多少。有段时间,站南所在分局排了倒数,攻坚组就每天被所长叫去谈话,然后愁眉紧锁压力山大。
我跟着“攻坚组”抓过几次烟民,基本上就是靠“线民”提供消息,这消息不白来,得给“线民”好处。然后就是蹲守,运气好的话一蹲一个准,然后哄着抓来的烟民,再让他“点”出其他“烟民”来,有次运气好,蹲守十分钟抓了第一个,一顿审讯下来,这货很快又点了两个,帮我们把这俩约出来,顺利抓捕、尿检阳性,轻松完成任务。
审讯讲究一个快字,抓到烟民,马上突审,趁着对方心慌意乱大脑空白,赶紧让他交代“道友”或者“贩货的”。而且“烟民”交代事情也认人,他看你是不是“内行”:比如审的时候你要是问“你吸了几克毒品”,这就等于告诉老烟民你是个新手,就不容易问出实话。而“老手”一般这么问:你“扎”(静脉注射)了一个(1g毒品)还是五分(0.5g毒品)?”、“一次拿多少货?二零的(200元的毒品)还是幺五(150元的毒品)的”,最好手里再盘个手串,对方一犹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政策攻心,“烟民”觉得扛不过去了,交待得就顺当。
有成功必有失败,有次蹲守一个女烟民就出了岔子。这烟民是一个老“线民”勾上的,南方人,在渭南做“小姐”。结果蹲守的时候“露了相”,对方溜之大吉。事后估计,问题应该出在裤子上。当时时间紧,我从所里出发,只把上衣换成便衣,裤子还是蓝警裤。在蹲守的时候我在小区对面的药店里装作买药,有个面色蜡黄的妇女进来(可能是来买针管的),不太明显地瞅了我的裤子一眼,然后就出去了。等我反应过来赶紧跟出去,对方已然不见踪影。我们找了半条街也再没找到,那天的蹲守最终也没结果,最后反复看了“线民”发来的目标照片,基本能确定就是那个面色蜡黄的妇女,问题是照片带妆ps,跟真人相当于一个“寡姐”斯嘉丽,一个“凤姐”罗玉凤。
派出所的故事(三):在站南所的日子
五、交警也“报警”
以前看过一个新闻,交警执法,执法对象对着交警大吼大叫“我违法了是吧?那你叫警察来管我!你们交警凭什么管!”…在很多群众看来,似乎交警不是“警”,没有那种“威慑力”,所以交警比其他警种,更容易遭遇暴力抗法,而且可能在执法强制力上,交警队要弱很多,感觉不太敢于使用强制手段,所以总是“报警”,让派出所派人支援。
站南辖区的交警中队,就经常给站南所“报警”请求支援。有一回,交警在韩马村南边的关中环线三岔路设卡,禁止大货车从这个地方进城区。有个开大货车的小伙子准备从这里进城,设卡的交警同志就用车载的扩音器喊话:“陕Exxxxx,拐出去,拐出去”,意思是让他拐到三岔路的关中环线方向,交警喊话说的是陕西话,这小伙子老家是外地的,听得不真切,以为交警喊他“滚出去”。当时就急眼了,打开车门跳下来就扯着交警领子开始撕巴,“你们设卡就设卡,干啥玩意骂人啊?咋的交警就牛逼啊?”……交警就报了警,我们把当事双方带回站南派出所,小伙这才知道自己是听错了,好一通道歉,还主动给派出所写了保证书,错别字虽然多,倒是诚恳,“我保证,对天发式(誓),如果我今后在(再)和交警闹事,就让政付(府)警察把我抓起来法办了……”当事的交警是个老同志,也大度,当场就让小伙子走了。
普通群众总在心理上觉得交警是交警、警察是警察,所以总爱跟交警发生点冲突。就说站南辖区这里,打交警的、咬交警的、拿西瓜刀吓唬交警的……这种警情一年总得有几十起,个人觉得,交警也是公安民警的警种之一,该使用执法强制力的时候,还是应该用的,上次跟一个交警同事聊天,他说他们整个中队,上路执勤的民警虽然腰里扎着白色的“八件套”,但是里面只装着笔和纸……有时遇到持械抗法,除了这身警服就是赤手空拳,只能报警了。哪怕是发了警用装备也没几个人敢用,怕又搞出个“警察打人”的大新闻,言语之间也是颇多无奈。
好在随着法治建设的深入进行,舆论之风逐渐走上正轨,相信以后的执法环境会越来越好,再也不会逼得交警同志去“报警”了……
六、后记
时维十月,将近寒冬。从我被抽调到专案组,也快半年时间了。忙里偷闲,在这个冬日阳光的午后,写写在派出所工作时的一点感悟,虽然絮絮叨叨,也算真心实意。
市局党委通过这次警力下沉活动,让我们各个专业警种的年轻民警,在包罗万象的基层警务中,在实践中充实了业务能力,在辛苦中得到了锻炼,同时,也让我们见识良多、感触良多。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从邻里纠纷夫妻吵架,到打击犯罪维护治安,最基层、也最辛苦的派出所民警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一腔热血洒在自己普通而又不平凡的岗位上,守护着一方土地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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