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父亲

天气好得无可挑剔，阳光暖融融的，都快把整个村子融化了。

"哥哥，那个马脸女人晚上真的会来吗？"妹妹问。

"不知道呢，反正她们没有来的话，爸爸就会到学校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回答。

"嗯，我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到现在我还弄不明白马长什么样儿。"妹妹说。

有时候真挺佩服妹妹，对于她不懂的东西，总是那么执着。如果不带她去见识一下马长什么样儿，接下来的日子估计是不好受。她会反复提起马，并问很多问题。

"哥哥可以带你去看看马长什么样儿，前提是你不能跟爸妈说，姐姐也不可以说。"我说。

"真的吗？"妹妹欣喜地看着我。

"当然了，不过你要保守秘密！"我说。

"我可是最擅长保守秘密的！"妹妹自豪地说。

我根本就没指望妹妹会保守什么秘密，但我还是决定带她见识一下马，因为我早就厌倦了每天捉迷藏的生活。

我们沿着青石路走到河边，从河边的小路一直往下走。过了兰翠桥(这座桥年代久远，小有名气)之后，就是一片广阔的草地。在两条河流的交汇处，有一条路通往山上，我们一家子就是从山上下来的。

"看到了没，那些吃草的，就是马了！"我指着远处正在吃草的马，对妹妹说。

"哇，这就是马啊，比牛可爱多了！"妹妹惊讶地说。

我们坐在河边光滑的石头上，看了一整个下午的马。当阳光从草地上消失时，氛围显得阴森起来。我回头看了一眼兰翠桥，想起妈妈说过的恐怖故事:那座古老的石拱兰桥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有不少人淹死在水里，成了孤独的水鬼，常常会在夜晚把人拖下水。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害怕，要是把妹妹弄丢的话，那我还不被爸妈扔到桥下去喂水鬼。

"我们回家吧，天快黑了！"我说。

"下次还来吗？"妹妹问。

"下次可能不来了，也可能会来！"我说。

"下次来，能像放牛的哥哥那样，骑到它们背上去吗？"妹妹问。

"那可不行，那是别人的马队，用来驮运东西的。等你长得足够大了，哥哥就带你去骑马，去广阔的草地上骑马！"

"长得足够大，那是什么时候啊！"

妹妹嘴里嘀咕着，不情不愿地跟我回家了。路过兰翠桥时，我看了一眼桥下的水潭，阴森森的，看不到底。

我们仍旧坐在断墙边上，当邻村的两个哥哥牵着牛从我们面前经过时，我从断墙边上跳了下来，追到他们身旁。

"可以让我妹妹骑一下你们家的牛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他们显然是被我给惊到了，呆呆地看着我。我又问了一遍，紧张地说我妹妹想骑马。

"这是牛，我们要赶着回家，天快黑了！"坐在牛背上的哥哥说。

"可是，天不是还没黑吗？"我说。

"明天可以吗？明天我们早点回来。"牵着牛的哥哥说。

"那我们在断墙那边等你们。"我说。

他们点了点头，牵着牛走了。我跑回断墙边上，坐到了妹妹身旁。

"哥哥，你干嘛跟他们说话，妈妈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妹妹摆出严肃的神情。

"他们不是陌生人，每天都从这里过，老熟了。"我说。

"那也不能说话！"妹妹说。

"好好，以后不跟他们说话了！"我说。

姐姐是一个人回来的，心情显得格外好。跟妹妹亲昵地聊起天来，没多久妹妹就把我们去看马的事给抖出去了，说起马时她还手舞足蹈的。好在姐姐并没有说什么，她也知道，不带妹妹去看看的话，非得被她烦死不可。

爸妈也回来得格外早，准备吃饭那会儿，园长带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弱女人走了进来。餐桌上仍旧那几道菜，只是多了两双筷子而已。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就连空气也有些不自在了。

"梦颖是个好强的孩子，如果在学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的话，还请多多包涵一下！"父亲客气地说。

"倒也没什么麻烦，梦颖还算是比较懂事了。"园长说。

园长一开口，妹妹就忍不住笑了。她凑到我耳边说:"哥哥，真的很像马脸。"看到她那机灵劲儿，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实在是抱歉，梦颖把50块钱交给我了，因为事情比较多，所以给忘了。"晓月老师说。

"事情多，自然是容易忘记的。梦颖跟我提过很多次学费的事，只是那50块是我们家里仅剩的钱了，所以一直没舍得交给学校。以后涉及到学费的事，还请你们能够直接找我们，而不是去催孩子。"爸爸说。

"具体情况我都了解清楚了，梦颖是个好孩子，她有一个好父亲。"园长说。

"梦颖，老师向你道歉！"晓月老师说。

"没——没关系。"姐姐说。

我不知道，姐姐说出这句"没关系"需要付出多大的委屈。但我知道，一切并没有那么轻松，因为一切都有关系。就连她的弟弟都曾觉得她是个小偷，而她只是对她弟弟说:"姐姐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我们以后也不会了，我不会再误会你，爸爸不会再打你，可那已经是以后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坐在课堂上被老师催学费的感觉。老师会在课堂上点名，然后报出某某还差多少学费，如果没有及时上交的话，老师就会在课堂上重复播报。所以，姐姐才会把家里仅剩50块钱偷走，拿去交学费。

也是在多年之后，母亲跟我谈起陈年旧事时，才说到晓月老师的卑劣行径。姐姐把钱交给她时，被她给私吞了。母亲跟姐姐去学校里找她对峙，她还矢口否认。父亲之所以对姐姐下狠手，是出于气愤。他气自己没有能力，也气晓月老师的卑鄙，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气姐姐。

晓月老师之所以诬陷姐姐，为的是让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觉得姐姐是个小偷。这样一来，即便父亲再去学校索要那50元钱，校方也会觉得那50元是姐姐偷走的，跟晓月老师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只是，晓月老师没有料到，园长会因为姐姐"偷"了同学的钱而专程到我们家里来。

即便晓月老师承认收了那50元学费，承认了姐姐在学校里偷钱是她有意安排的，在同学眼里，姐姐仍旧是一个小偷。姐姐俨然成了同学们眼里的异类，不仅是外来的穷孩子，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偷。同学们开始嘲笑她，欺负她，甚至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追着她跑。

姐姐从来没有吭声，一直到她再也无法忍受时，才告诉父亲:她不想再去上学了，她想待在家里，帮家里干农活。父亲让她坚持完一个学期，等春节过完之后，再另外打算。

我们都知道她受了很多委屈，父亲知道，母亲知道，我知道，妹妹也知道。但她仍旧很好强，这我们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