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提子糖果
01
“夫人,到了。”杨管家垂着手,恭敬地站在马车旁,隔着帘子对里面的人说。
几根白玉般的手指从里面探出,轿帘拉开,一个美丽的少妇探出头来。她的脸温润如凝脂,绛红色的嘴唇小而精致,双眸明亮似水,眉眼间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她微微低下头,探身下来:“好,就在这儿。”少妇走下马车,旁边的侍女立刻给她披上一件翠绿色的斗篷。
眼前一碧万顷,风景如画,不远处的草地上,一群牛羊正在悠闲地吃草。少妇微微晃了一下,低下头,轻轻用手绢在眼角擦了擦。“好了,你们不用跟着了,就在这里等,东西给我吧。”杨管家立刻把手中的篮子递给少妇,说了句:“夫人当心。”便退下了。
少妇独自向前面的山坡上走去。这里没有什么变化,她在梦里已回来过无数次,每一条路,每一棵树,每一池水,都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越走越快,终于,在一个坟冢前停住了。坟冢前长满了杂草,少妇缓缓蹲下,从篮子里拿出一把小锄,仔细地除去墓前的杂草。青石板的墓碑上,赫然刻着五个大字:“陆君宇之墓”。
看清了墓碑,少妇的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壶酒和两个酒杯,斟满后,自己端起一杯,对着墓碑说道:“陆哥哥,我来了,碧儿又来看你了。”
少妇的思绪飘到了七年前。是的,七年前,陆宇还在,她还是碧儿,不是什么杨夫人。
02
“陆哥哥!”碧儿看到山坡上正在放羊的青年,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向他跑去。
青年的皮肤有着健康的黑色,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很是俊美,他一手里拿着鞭子,一手拿着一本书。听见她喊他,便站定了,回过头,微笑地看着她越跑越近直到跑到他面前。他看着她微微喘着气,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一眨不眨。
两人就地坐下,在草地上依偎着,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吃草的牛羊。
“陆哥哥,你什么时候娶我啊?”碧儿转过头,俏皮地看着陆宇。
陆宇低下头:“我,穷小子一个,什么都不会,你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嫁给我。再说我什么都没有,你爹娘也不会同意的。”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你会放牧打猎,还会写诗作文章!谁说你什么都没有?你不是有很多羊吗?谁说你什么都没有?你不是还有很多牛吗?”碧儿指着不远处的牛群和羊群。
说怪也怪,碧儿一指,那牛羊竟像是听懂了似的,一群群的往他们这边走来,陆宇看着那一簇簇的羊角,齐齐摆动着的牛耳,心生欢喜却又瞬间泯灭,轻声叹道:“真是我的就好了。”
碧儿看陆宇发呆,便拉他站起来,说:“陆哥哥,我什么都不要,有你就够了!”说完,拉着陆宇走近羊群。“还有这里的美景,我真的太喜欢这里了!对了,你那么会写诗,把这里的美景写下来吧。看这些牛羊多可爱啊!”碧儿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牛羊。
这一刻,天碧蓝,草青翠,池水明澈,万里无云。天地间,陆宇觉得仿佛只有碧儿和他,还有他们的牛羊。他也被碧儿的快乐感染了,暂时忘记了他穷小子的身份,投入到这熟悉美景,眼中的牛羊也格外可爱些。
那些个牛和羊,有些颠颠地奔跑着下了高高的丘陵;有些低着头在池边喝水,摇着尾巴;有些趴在草地上,眯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仔细一看,有些嘴巴还在咀嚼着。
03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碧儿依依不舍地离去,临走时又问陆宇:“什么时候来跟我爹娘提亲?我等你!”陆宇笑笑:“走啦!走啦!”便转身去赶牛羊。
陆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被村里一个无儿无女的奶奶养大。从8岁起,他就在吴府干活,帮吴府牧羊,放牛。陆宇虽然穷,却很喜欢读书,隔壁有位私塾先生姓王,很喜欢陆宇,陆宇打小跟着王先生,蹭书看,有什么不明白就去问王先生。
一晃十年过去,渐渐的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东西。除了他放牧的工钱,陆宇也会在放牧时伐些细柴与粗薪,或是猎一些飞禽拿去卖。去年,奶奶去世,陆宇的家里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好在碧儿时时来看他。
碧儿比他小两岁,家里虽非大富大贵却也薄有资产,父亲在当地也算有一些根基,碧儿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自小有些放任。碧儿九岁那年,一个人在山坡上玩迷了路。陆宇遇见她时,小姑娘已是梨花带雨,哭红了眼。陆宇给他干粮,送她回家。之后,碧儿便常来找陆宇玩。渐渐地,两人互生情愫,陆宇不敢妄想,碧儿却天真的以为她可以说服父母。
陆宇在牛羊群的后面走着,陆宇对这些牛羊太熟悉了,它们仿佛就是他的朋友,他每天都跟它们在一起,他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有时,背着一些干粮饼,它们吃草,他吃干粮,有时,也会撒一些干粮给它们吃。每一次他来这里放牧,都仔细地紧紧跟随着,其实就算他不紧跟着,他的牛羊也很可爱,从没有一只牛羊走失。他看着它们一天一天长大,毛色越来越亮,他心里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它们被他养得如此健康,难过的是,他们长得越好看,就越可能为祭祀神灵而牺牲生命。
04
陆宇写了新诗,等着给碧儿看,可碧儿一连三天都没有来。这天,陆宇正在思念碧儿,担心她出了什么事,碧儿就来了。但这次,碧儿没有向往常一样快乐的喊“陆哥哥!”她默默地走到陆宇的身后,幽幽地说:“我爹要把我许给别人。”陆宇一怔,回头望着碧儿:“你说什么?”
“我爹跟我说,要把我许给杨员外家的儿子……我是偷跑出来的……我来是想跟你说,你快去提亲,我一定想办法说服我爹娘!我谁都不嫁,只能嫁给你!”碧儿激动地抱住陆宇。
陆宇抱紧碧儿,心如刀割,他又何尝不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他又何尝不想与碧儿朝朝暮暮,永远在一起呢?但是他知道,碧儿的爹娘是绝对不会把碧儿许给他的。怎么办呢?他不想失去碧儿。
“碧儿,你听说我,你不会爹把你嫁给我这样一个穷小子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
“别担心,有我,我一定能说服我爹,从小他最疼我。”
陆宇不再犹豫,他点点头,坚定地对碧儿说:“好!我一定会去的,你等我。”
“嗯,我先回去,不然他们会发现的,你一定要来!”碧儿快步离去。
看着碧儿离去的身影,陆宇捏了捏手里的诗稿,想起忘记把诗送给碧儿了。
这天晚上,陆宇做了一个梦,梦见很多的蝗虫化成鱼在水里游,还梦见一面旗子上画着的乌龟和蛇突然变成了雄鹰。醒来后,陆宇把这个梦告诉了隔壁王先生,王先生说:“你小子有福了啊!这可是大吉之兆,预示着来年丰收,家庭添丁啊!”
05
陆宇来了,求见碧儿的父亲。碧儿躲在帘子后面偷偷看他。陆宇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比往常少了几份狂野,多了一些英气。陆宇拜见了父亲后,便郑重地向父亲提亲。父亲盘问陆宇家世,陆宇一一道来,如实相告,父亲听后哈哈大笑:“真是笑话!就你?还想娶我的女儿!你拿得出财礼吗?”陆宇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父亲,父亲吃了一惊,说:“你先回去等我回话吧!”陆宇不明就里,只得说声“谢大人。”拜别后离去。
此后,碧儿便再也没有见到陆宇,她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陆宇。同时,碧儿拒见任何人。眼看着父亲就要和杨员外确定婚期,母亲整日跟她软磨硬泡,父亲也不让碧儿出门。碧儿干脆直接跟父亲说,非陆宇不嫁!
终于有一天,丫环小翠偷偷跟碧儿说:“小姐,我怕你难过,一直没跟你说。陆公子被抓起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
“有人说他偷了羊,还是偷了牛什么的……我不清楚,总之,被关进大牢了。”
碧儿疯也似的跑到父亲跟前,问父亲究竟,父亲冷笑着说:“没错,他是被抓起来了。而且,只要你顺利嫁到杨家,他就没事,否则,他永远别想活着出来!”
“原来是您……您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与他无关,是我要嫁他的。不是他的错!你放了他!”碧儿先是咆哮,到最后慢慢变成哀求:“您放了他吧!我都听爹的……”
06
碧儿如期出嫁,家里一派喜气洋洋,碧儿也被打扮的精致万分,凤冠霞帔,红唇皓齿。碧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泪一颗一颗地滴落下来,心里一片凄凉。“按照和爹的约定,陆哥哥今天就能出狱。”想到这里,碧儿笑了。
碧儿被花轿抬着,走在路上,外面吹着喜庆的乐曲,热热闹闹地。碧儿无聊地掀开轿帘一角,突然,在人群里,碧儿看见了陆宇,他满身是伤,站在路旁,目光直直地看着这边,他也看见了她,一直跟着往前走,终于被人群挤开,再也看不见……
陆宇带着浑身的伤痛回到了家,可最痛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心。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一头栽倒在床。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碧儿,走在草地上,中间,他和碧儿的孩子牵着他俩的手。不远的前方,牛儿在喝水,羊儿在吃草,一阵风吹过,碧儿的长发飘到他的脸上,痒痒的,香香的。
第二天,王先生来陆宇家里想请他打只雀儿,却发现陆宇躺在床上,面带微笑,一动不动。王先生上前一探,陆宇已没有了呼吸,他的枕边,有一张写满字的纸,王先生拿起,上面写着:
无羊无羊
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尔羊来思,其角濈濈。尔牛来思,其耳湿湿。
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或讹。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或负其餱。三十维物,尔牲则具。
尔牧来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尔羊来思,矜矜兢兢,不骞不崩。麾之以肱,毕来既升。
牧人乃梦,众维鱼矣,旐维旟矣,大人占之;众维鱼矣,实维丰年;旐维旟矣,室家溱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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