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作者: 映雪雕斋客 | 来源:发表于2020-03-07 13:04 被阅读0次

    (张彦斌记)   

          老屋真的很老了。

          儿时亲人老少围坐,祖父叹曰:"此屋该有六十年了,修此屋时吾年少……"语罢,大家仰首,见屋顶垂悬,椽檩棱嶒,色泽晦暗,望之俨然。而今,祖父仙逝多年,老屋亦有百年了。

            老屋谓之上房,上有正大意,乃一家会客之所,家中长者居之。老屋也算老上房了,所谓老,乃年岁久远之意。村里六七十戸人家,每户都有上房,而所谓老上房者,大致七八间,犹树之老股,其余上房,皆其枝叶。老上房比普通房屋高,拿有两三级石砌台阶,显得老旧,入其里,似有古旧岁月风干之味,有种岁月沉淤积蕴的庄严,像有种气韵在里头。

          老屋有过一次大的翻修,之前屋顶平平,翻修后起了"笛",屋顶两边各翘起一个“耳朵",一间平沓的房屋于是有了蓬展昂扬之态,望之凌然。

          常记得祖父、父亲、叔叔们因一些事情在老屋里争吵;  大家在炕头围着火炉喝茶聊天; 老屋有很多迎来送往;  碾场杀猪时亲房几家大人小孩围在炕上吃饭,炕上炕下坐满人,谈庄稼谈走动;下雨下雪,或农闲时庄里人围在炕上抹牌,周围围着一圈挤头围观者,炕上坐不下,一些人爬在窗外观看,两三人一并将身子塞进窗户,将腰搭在窗子上,外面挂两三个屁股; 祖父坐在上房炕上透过窗眼看院里进来了谁; 夏天傍晚,我们坐在老屋台子上围着炕桌吃饭。祖父坐在台上子喝茶,之后身斜靠在墙上抽旱烟,缓着;  夜幕降临,星斗满天,祖父的烟锅在低垂的夜色里明暗。

            后来祖父去世。

            后来父亲和他的父亲一样,在老屋里出出进进,有时和他的父亲一样坐在老屋台子上用树梢编框子,孤独落满肩头。

          父亲断断续续在城里住过一些时间,他不太喜欢城市生活,又回到老家。父亲说,屋子和人一样有"气",人为房屋之气; 有人,房房变化不大,不易坍损,无人,房屋则坍损极快。老家有几年时间家门紧锁,无人居住,屋子坍损剥蚀得厉害。父亲回去后,修修补补,老屋又久延岁月,得以持立。当年起的笛已消失,房顶檐间瓦青苔深,雨天尘泥渗漏,换了瓦片,新旧斑驳。墙底,盐碱侵蚀,倒旋蚀空,父亲擁补新泥,如裏绵袄。这些年,村里老屋多被推倒建了新房,我家老屋犹一风烛老人,独守岁月。城市生活久了,也会厌腻楼房的精致清亮,而更怀念老屋所有的地气与土味。

            老屋依然在,当别的老屋都被推倒重建后,老屋更显老了!

              门外巷里有棵大槐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以前夏日,树上会有许多小蛐蛐垂下丝来,吊在半空乘凉‘打秋千,巷里像挂了条门帘。从巷里过去,稍不慎,那蛐蛐连带丝线会罩人一脸,很讨厌!我们要过巷时,先拿根杆子在树下一阵横扫,将悬吊的蛐蛐扫掉,再蹬蹬跑过去。后来,这棵树记得被砍掉了,回家从巷里过去,总感觉空空的,像缺了些什么。又一年回老家,从巷里过去,头一抬,又发现槐树枝新叶茂,隆隆荫蔽,惊呼,这棵树不是砍掉了吗,怎么又在这!父亲说,没砍,当年把大股子锯了,用了木头,现又长起来了。一下心里很感慨,想,树砍了可以重新长起来,新茂如初,而人却难再少。听着自已疲沓的脚步和瘦长的身影一下很是感慨。庾信《枯树赋》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意思是过去在汉水之南种下的柳树,曾经枝条飘拂,依依相惜;今天却看到它枝叶摇落凋零,江边一片凄清伤神的景象。树尚且如此,又何况人呢?”但我觉得这没什么可悽怆的,他年种的柳长粗长壮,种柳人也老人,这不很公平嘛!悲伤的是,树可断而复新,人生却难以回头。老树复新媚晴日,低嘲他年玲珑人!

          我从巷里走过,似乎听到自己儿时轻快的脚步,又似乎看到很多年后又一个玲珑少年的身影。

           

        东坡词云:“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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