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房后有一个大水坑。
这个水坑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没有人能够说清楚。没有文字和记载,应该和这个村子的年龄一样长吧。
大坑的形状很不规则,除了南岸和东岸基本呈直线,西面和北面连岸都不固定,随着季节和水量的多少形状自由变换。
大坑的南岸,有一条东西向的大路,贯通东墁和西墁。大路的南侧是一道密不可分的陈刺林,陈刺林包围着的,正是我家祖传的宅基地。
我所在的村子是大冯营乡小刘庄村。村子很穷,穷到土改时连个地主都选不出来,勉强有个富农,地主没有。村里最高档的房子,朝前也只有半坡瓦,其余的还是黄背草,墙是里生外熟的,外面是砖里面是坯。而且,即使是外面也不全是砖。
这个大坑,小时候听父亲讲过,权属还十分复杂,涉及到村上很多个家族。只有对着我家宅基地的坑南岸,才归属我家,对应的南岸上种的树,也是我家的。
在过去农村,因为宅基地发生纠纷和冲突打架,即使亲兄弟之间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足为奇,不同家族之间那更是秋毫不让。穷人之间连一个坷垃疙瘩都会发生激烈争抢。
可任谁都架不住时代沧桑。过去通过激烈争斗才守住的宅基地,因为城镇化,年轻一代都进了城,变得一文不值了,农村无数的宅基地成了荒凉的残垣断壁,再也没有人争抢了。即便村子里的人,也都搬出去把房子盖在了交通便利的主干道边,无数的“空心村”应运而生。我老家的村子也不例外。
坑北岸原本有几户人家,早已没有了后人,成了一片无主的荒地。再年轻一代的村人估计都不知道那里还曾住过人家。无论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最终都会消失在历史的烟云里。“四大文明古国”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曾经繁华无比的“楼兰古国”都能消亡,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命运就更是不值一提了。坑北岸有片树林,那是我小时候逮蚂唧嘹的一个主战场。
大坑边有我的童年。
八十年代初的时候,大坑里常年都有水,清澈见底。夏天,母亲蹲在南岸的一棵鬼柳树下洗衣裳,这棵鬼柳树主干不高,树干上长有奇形怪状的大疙瘩,攀爬上去很容易。爬上树是为了逮蚂唧嘹,柳枝上趴着一只只不知疲倦、引吭高歌的知了。
鬼柳树裸露的根部常年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盘根错节,互相交织,就像一件根雕艺术品。由于常年泡在水里,树根上还长有红白相间的嫩芽。我会抓着树干、光着脚在裸露的树根上打滑。农村孩子的玩具都是就地取材,自娱自乐。坑里有鲫鱼和鲢鱼,坑东南角的土沫井里由于淤泥堆积,里面有不少泥鳅。小时候逮鱼、挖泥鳅是一大乐趣。农村有句俗话: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鱼。这还真是不假。
大约到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大坑就彻底干涸了。裸露的坑底被人们刨得乱七八糟,为的是挖坑底的料礓,作为垒墙修路的建筑材料。坑底一片狼藉。
在没有干涸之前,坑里的水已经慢慢变浑浊了,洗衣服肯定是洗不成了。有一天,我亲眼所见,北边村子的一个人来到村里,拿着电网,把村子里几个水坑全部扫荡了一遍,鱼全被他电死了,大鱼小鱼一个不剩。什么叫涸泽而渔,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次他是逮了不少的鱼,不过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岸边的树有归属,但大坑并没有明确的归属,因此尽管是外村人来此地涸泽而渔,却没有人加以阻止。农村人淳朴善良是一回事,短视和贪婪同样不可否认。这就是人性吧。
整个九十年代,大坑都是干涸的,没有了水,村子就没有了灵气和生机。环境的恶化、上游水库的截留,农村越来越干涸。
八十年代的时候,村里人都是到水井上挑水吃,村西墁水井水质甜美,是熬粥做饭的首选,村东墁的水井就在大坑的东岸,水质差很多,这个井里的水多用来刷锅洗碗和喂牲口。
后来我家在自家院里打个压水井,不用去井上挑水吃了。这个压水井大约四五丈深,水量充沛、水质也不错,冬天的时候流出来的地下水都是温乎乎的,冒着热气。常常有邻居也到我们家压水挑回家,比去西墁水井挑水方便多了。
再后来,听说地下水位快速下降,压水井越打越深,慢慢地也打不出水了,很多村子都开始吃自来水。这个情况我没有遇到,因为我们家在二零零几年的时候搬离了农村,吃上了城市的自来水。
坑东岸上的这个水井,还有一个故事。
九十年代的一个夏天午后,大雨过后沟满河平,雨过天晴,太阳高照。我的叔伯兄弟小义从水井旁经过,他没有看脚底下,因为他正盯着树上唱歌的那只蚂唧嘹,琢磨着怎么把它逮下来,结果就扑腾一声掉进了井里。
村子里人少,小义掉井里这一幕也没被人看到。只有十来岁的小义十分聪明,没有惊慌失措和大喊大叫,而是迅速甩掉了脚上穿的胶鞋,用两只手扒着井壁上的砖沿,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这个水井是用砖头砌的,由于刚下过雨,水位上涨了不少,危险那是一定的。
也不知道小义在井里待了多久,正巧小灿兄弟边走边哼着曲儿从旁边经过,他听见有人喊“小灿哥,小灿哥”,小灿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人,有点纳闷,不过声音却是清清楚楚听到了。及至他走到井边,才发现了趴在井壁上的小义兄弟。于是小灿迅速把叔喊来,救出了落井的小义兄弟。真是一场虚惊!
农村的孩子就爱逮蚂唧嘹,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走路时仰起脸盯着看树上的蚂唧嘹,从来都不看脚底下,被绊一下也是常有的事。真是亲兄弟啊!
时代的变迁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
早两天,老家的一位叔叔给我发来了几张村子的照片,有摇摇欲坠的土坯屋,有新铺的水泥路,有这些年新盖的漂亮洋房,也有几张我家房后大坑的照片。
间隔近二十年的岁月沧桑,我已经有点认不出这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了。最让我吃惊的是这几张大坑的照片。水面平静,一如这平静的村庄。岸上的树也比以前多了,水质清澈,居然有人在大坑西岸钓鱼,这一幕让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了水,村子就有了灵气。
如何留得住乡愁,我认为首先就要留住村子里的大池塘。真希望水常在,水常清,鱼常游。过去那种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的发展方式该翻篇了。
干涸了近三十年的水坑重新焕发生机,这一幕让我惊喜不已。这三十年恰恰是城镇高歌猛进、大量人口逃离农村的三十年。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以后会不会出现大量的人口逃离城市,重新回到农村?该如何建设我们的农村?
农业是我们国家的根基和命脉,农村是我们共同的心灵家园,建设好农村比建设好城市更加重要。
祝福我的家乡,美丽乡村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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