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两年过去,苏洵游历归家,阳光洒在青色木门上,三年前场景历历在目,走的时候苏轼才到他的大腿高度,不知道现在长什么样子了。大概他能认出来,而苏轼不一定能认出他。
而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就更不知道什么模样了,人总是为了所谓更好的未来,抛弃当下的温情和生活,他正发呆,突然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一个小脑袋探出来。
苏洵一看,三年前苏轼的模样重合在这个小脸上,这是苏轼吗?!晕了一会儿,他醒悟过来,三年过去了,这是他的小儿子苏辙。恍惚间,时间像是已经过去,又似从来没变,一如从前。
苏辙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看上去不似一个小孩子的目光,幽静而淡定。“请问,你找谁?”苏洵看着他,微笑了一下,“我找你娘亲。”“啊,娘亲。”小苏辙转头便要走。
苏洵想,自己三十多岁的人生,得子6人,如今零落一半,只剩一个大女儿,两个儿子。为什么还要爬山涉水,分离两地,最小的儿子如今也才第一次见面。他的内心涌起了自责,这十几年也许正是因为身为父亲自己做的太少了,才儿女夭折一半。
想想自己的妻子,她所承担的比自己多的多,心疼不已。他仍然在科考和回家之间挣扎,所有的人都说他应该继续坚持。当下,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苏洵回到家后,妻子程夫人热泪盈眶,赶紧分付人烧水,看着风尘仆仆的丈夫,她所有的怨恨都变成了疼惜,她多么了解自己的丈夫啊,这次回家,没有了以前的玩世不恭的态度,深沉了许多。她懂,这次考不中,是苏洵的打击很大。
随后的一段日子,她时不时的会鼓励自己的丈夫,苏洵看着已经长成大孩子样子的苏轼,感叹时光流逝,他已经六岁了,整天田间地头,眉山里游山玩水,颇有自己以前的影子,但这样不行,是时候开始上学了,他不想让儿子重倒自己的覆辙。
终于苏轼过了六岁生日的那个春天,他和夫人商量,把苏轼送到附近的一个道士开设的学堂里。道士名叫张易简,座下收了附近乡邻一百多号人,讲道经。
开学第一天,苏轼知道自己要去上学了,开心的飞起,他最喜欢找其他小伙伴玩了,听说学堂里有一百多个学生,每个人玩一天应该也能玩到夏天吧。他的数学不是很好,也算不清。
小苏辙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哥哥去上学,泪眼朦胧,他还太小,不能跟着哥哥去,苏轼像个小大人一样,扶着弟弟的头说:“我日落时分便回家带你玩,再说,爹爹说过两年你也可以跟我一起的,到时候咱们就一直一起上学了。”苏辙看着哥哥,已经止住了哭声,心想两年是多久呢。
于是四岁的苏辙每天最期盼的事便是哥哥放学回家,有时候一天出门看好几次,尤其下午傍晚时分。
苏轼去学堂没几天,就凭着他聪明的小脑瓜和天性爱玩闹的个性分别得到了张道士和小伙伴们的夸赞。很多孩子都喜欢跟他玩,其中张道士经常夸赞的另一个学生叫陈太初,甚至说他天生有道根。
苏轼不服气,便去找陈太初比试道经背诵,两个人一下午你来我往的提问,最后一题,陈太初赢了这场比赛,苏轼有些懊恼但内心已经开始佩服这个比他早半年进学堂的陈太初。
少年男孩子,不打不相识,从此两个人竟然变成了小道友,经常一起探讨张道士留的作业题。下学之后,苏轼一如既往的带着小尾巴苏辙,爬山涉水,他对山中的花草鱼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好奇心。
也许正是三年在道观的学习生涯,给苏轼苏辙幼小的内心埋下了道家的种子,让他在后半生的艰难岁月里,从建功立业的儒家思想中抽离出来,投入对生活的热爱,对人生的豁达。
苏洵安排好苏轼的学校,便又出远门考试,这次考的是简单一点的,不是进士科,是乡试,可惜就是这种简单的考试他还是没有中,一次次的打击,让他开始怀疑自己。难道自己真的很笨?
再次铩羽而归,他彻底破罐子破摔,整天也不读书了,关在屋里想破脑袋,到底哪儿出错了?他自认为自己很聪明,又游遍大江南北,苦读了四年了,却仍然考不中!
有一天,突然听到苏序,他的老爹到他家来了,乐呵呵的,悠哉悠哉哼着曲儿,他突然想去问问自己的父亲,到底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苏序一脚迈进他空气浑浊的书房,不自主的柠了把鼻子,这简直太颓废了。“怎么了?把自己捂在房间里?”“爹,我想问你,你觉得我笨吗?”“啊,哈哈哈,怎么可能呢,你是我三个儿子中最聪明的啊。”“那为什么我久考不中?”“洵儿啊,你知道这么多年你游山玩水,我为什么不劝你读书考试吗?”苏洵看着老爹浑浊的眼睛,一脸求知。“因为你天性不该在这樊笼里,你考不中并不代表你没有学问,我从不担心你没有学问,你的学问在天地间,在历史中。你是一个异常聪明的人。不然为什么程家相中了你做女婿。但要下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是很难,我相信你有一天会悟到自己的道路。”
苏洵看着满脸皱纹的老父,突然觉得父亲高深莫测起来,他还不太明白他所说的惊世骇俗的决定是什么,但他听出来了父亲竟然如此相信自己,丝毫不觉得自己丢人,只听到苏序又开口了:“如果你还想试一下这个道路,我老苏也可以陪你一程,从今以后我也要读书了!”
苏序说完,顺手从书案上抄起一本论语,读起来。这书他以前连看都不看,苏洵两眼都要泛出泪光,他的父亲是个懂自己的人。而苏序说到做到,从那天以后,每天晨起去田间看完自己的一稻一粟,回家便是大声读书一个时辰。
这一切看在苏洵的眼里,也映在两个年幼少年的印象里。转眼又是三度春秋,苏轼已经读完道士的课程,小苏辙也已经入学堂跟随哥哥学习一年,这三年里,祖父、父亲、两个少年都在读书。程夫人看着这样的景象,心里更坚信,她嫁入的苏家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家。
父亲苏洵再次征战科考,此时的他已经36岁,一家人此次全都信心满满,如果说18岁那年苏洵根本就是考着玩,没当回事,27岁那年读了一年,30岁没有反思继续备考,均落第,那这一次呢,一家人劲向一处使,闭门读了三年,肯定没有问题。
苏洵信心满满的赶考去了,苏轼在道士那里上完学,闲赋在家,此时八九岁的他能帮母亲做不少事情了。苏辙依旧去学堂,少了亲哥哥的陪伴,有一点索然无味。
秋季传来了苏洵科考的消息,一家人心情低落,苏洵又没考上。程夫人立马修书一封,信中全是劝慰夫君的话,苏洵彻底心灰意冷,再一次离家不归,这次没有了游山玩水的兴致,他甚至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白白蹉跎岁月二十年。
正当他游荡在江南一带时,家中传来书信,苏序去世,他如雷轰顶,他的父亲去世了,去世了…,那个懂他,信他,满脸皱纹不喜读书却陪他读了三年书的父亲去世了。
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他突然明白他的归途,是家的方向,他亲人所在的眉山。大半生出走为功名,他错失了太多太多…一路满脸涕零,他回家了,看着家里挂着的白绫,父亲已经下葬,他不会再出走了,为那虚无的功名。
他把自己为科举准备的文章付之一炬,烧了个干净,他的心瞬间敞亮了,突然,他想起了父亲多年前对他说的“要做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很困难。”他豁然开朗,他就是要做这个决定了。也许父亲当年就在指引他做出这个决定。
他看着两个儿子,十岁的苏轼,八岁的苏辙,笑了,从此之后,他决定了,要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一个分担夫人重担的丈夫,一个自由的读书人。一个带着脑子思考的读书人,而不是为了那押韵声律跟自己撕扯的那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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