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残天
【中:夜长人奈何】中十五:浮生苦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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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回 浮生苦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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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
——李煜
风回小院庭芜绿,
柳眼春相续。
凭阑半日独无言,
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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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未散尊罍在,
池面冰初解。
烛明香暗画楼深,
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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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人杰悄悄打量过去,只见一个面庞白皙的黑裳女子安然闲坐,剑眉微挑、星眸略扬,鼻翼精致、樱唇小巧、齿如编贝、窈窕妩媚,生生一个江南的文秀女子。想到新皇对她的夸赞,不禁微微一笑。
北宫千帆微微抬眼,也略作端详,见韩德让身旁这个英武男子身形魁伟、行止豪迈,眼一花,忽地嫣然一笑,眼前依稀间换成了另一张英气勃勃的脸。
萧人杰见她笑得妩媚,忙又报以一笑,心中暗道:“皇上说得不错,她确实是品貌端正。可是这副文弱的模样,怕是风大些也能吹得倒,哪里像什么武艺超群的巾帼人物?还比不上妹子呢!”
萧艳杰则坐在她身边不停地打听江湖趣闻,问三句,北宫千帆便答一句。韩德崇见她不撒野,也就放了心。
韩德让忽道:“说是打猎,怎么在此聊天。带箭弩出来何用?”
北宫千帆知道他心里不畅,便笑道:“果真想打猎,又何须弓弩?”
萧艳杰大感兴趣,奇道:“若是猛兽,不用弓弩,岂不为之所伤?”
萧人杰有心显示身手,便道:“酒已喝够了,咱们再不上马,怕要空手而归了。”说罢一拍手,侍卫便将马牵了过来。他翻身跃上马,心中得意,吩咐妹妹道:“艳杰,扶北宫姑娘上马,这女真马性烈难驯,别伤了客人!”
萧艳杰便要去搀她,北宫千帆轻轻摆手,以示不必。韩德崇也笑道:“临风丫头,女真贡马可不好骑,你到底行不行?”
北宫千帆瞟他一眼,淡淡道:“出门之前,你怎么吩咐我的?”
萧艳杰不知他们打什么哑迷,但见她身形单薄,便道:“不如我们同乘一骑罢?”
北宫千帆笑道:“谢了,我是怕女真的贡马经不起我来折腾!”一言方毕,飞身便起,衣裙轻拂、青丝飘飘,姿态极美。她在空中转了半圈,落到树梢一端,居高临下望了望,说一句:“这匹不错!”纤腰一拧,飘然而下,衣袂生风,发梢铃响,宛如舞蹈。
萧氏兄妹犹自目瞪口呆,她已在一匹白马上落坐。白马黑裳,如诗如画。北宫千帆矫扮了一个时辰的斯文,早已不胜烦闷,见萧氏兄妹与一队侍卫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不禁得意洋洋、仰天大笑,一收缰绳,率先冲了出去。
韩氏兄弟也各自上马追赶。韩德崇扬声道:“丫头,别跑太快,你还没带上弓箭呢!”
“不用啦!”北宫千帆远远道:“你们快来,有好戏!”
等四人循声追去,只见北宫千帆悠然坐在马上,手里已多了只山鸡,却不知怎么来的。见他们过来,她将猎物递出去,萧艳杰拿在手中,见山鸡身上没有丝毫伤痕,兀自扑着双翅,心中大是奇怪。
“野兔!”萧人杰一声低呼,纵马追去,反手抽箭搭弓。北宫千帆也不客气,与他并骑同追。萧人杰将弓箭向她一递,想看她出手。北宫千帆淡淡一笑,一面追、一面长袖挥出,袖中倏地钻出她日常所用的那条南海鳄鱼皮绕银丝的长鞭。只见长鞭到处,那只野兔立即被拦腰卷住,长鞭一收,野兔便毫发无伤地落入了她手中。
北宫千帆笑吟吟地将野兔递出,萧人杰自知看低了她,接过野兔,再不罗嗦。
北宫千帆也不多说,长鞭在地上一抽,碎石纷起,满天花雨般洒下来,被她另一只长袖一卷,碎石立刻颗粒不剩,尽收于她袖中。
萧艳杰与韩氏兄弟跟在后面,见了她高妙的暗器手法,都齐声喝起彩来。
“嘘!”北宫千帆竖起食指,悄声道:“看到树上的三只雀儿没有?左边那只没右眼,右边那只没左眼,中间那只嘴里有石头!”
萧艳杰大奇:“你怎么知道——呵哈!”只见北宫千帆扬手三粒石子飞出,十丈之外的三只麻雀皆被打中,扑楞着翅膀未及飞逃而出,北宫千帆石出人即至,闪电之间,三只麻雀已被她困在手中。待她从十丈之外的树梢上重新跃回,萧氏兄妹一看,果然左边的麻雀被打中右眼,右边的麻雀被打中了左眼,中间那则只口中塞了粒石子。
萧艳杰拍手欢呼道:“临风姐姐,你一定要教我。真好玩,你们中原武功原来不光可以打架,还可以玩儿。”
“打不打秋千?”北宫千帆见她笑得天真,也自童心一起。
“哪里有秋千?”
“小心啦!”北宫千帆不待她多问,长鞭又出,卷了她的腰,往一棵树上抛去。
“呵呜——呀!”萧艳杰花容失色、惊叫出声,伸手掩面。
韩氏兄弟也同时惊道:“小心!”
北宫千帆人随鞭出,跃上树端,刚好接住萧艳杰,挽了她一同飘飘荡荡又跃了回来,不偏不倚将她置在马上,自己才跃回去。
萧艳杰惊魂未定,拍了拍心口,忽地欢声道:“皇上说你会飞,原来是真的!我还想飞!”
北宫千帆笑道:“我却累得飞不动了。”
萧艳杰意犹未尽,撅了一会儿嘴,忽地又道:“你们关中武功,使的都是巧劲儿,若论真气力,你一定不如我哥哥和韩家的二公子与四公子。”
北宫千帆转头过去,见不但萧人杰微微点头,连韩氏兄弟也微笑不语。她本是好勇斗狠之徒,又一心想吓倒萧人杰以免麻烦,便笑道:“何以见得?”
萧艳杰也不多说,自己拔了箭一搭弓,“啵”地一声,插入七丈外的树干上,深入寸许。
北宫千帆暗暗点头,心道:“契丹人尚武,连女子也英姿飒爽,身手不凡。”正自神游四海,“啵”一声,韩德崇也一箭射出,十丈外的树干上,箭入寸许。他幼承医道,外表虽然文质彬彬,在契丹尚武的风气下,气力也自不弱。
萧艳杰递了弓箭给她,却见她拿在手中沉吟不语,若有所思,还道她会谦逊几句,就此退出。
“啵啵”,又是两声,萧人杰、韩德让同时引弓发箭,二十丈外的树干上插了两支箭。萧人杰所射的,剑入树干五寸,韩德让射入树干的,则深入尺许。二人收了箭,都冷眼瞧着她。
北宫千帆抽了三支箭,握在纤纤素手中,哪里是握剑,简直就像执着三支花在玩儿。她见四人都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箭,一声轻笑,暗运玄功,将丹田中的真气尽聚一掌,也不用弓,扬手便将三支箭向二十丈外抛去。
“卟”一声,三支箭同时射入树干,一支正中萧人杰箭尾,一支则中了韩德让的箭尾,两支箭被她抛出的两支箭硬生生抵进树中,没了踪影,只剩她那两支没入几寸。第三支箭则直没树干至箭翎,再也不见箭杆。
北宫千帆见了,大是沮丧:“始终是偷懒怠练,内功既不如少林寺的融会,也不如丐帮的深厚,更比不上逍遥宫的精绝。若是淡如将这三支箭抛出去,必定直没三尺,哪里见得着箭翎?若是诗铭哥哥出手,必定分毫不差,不会将树叶震落下来。若是爹……嗯,这三支箭定然穿树而过,非但枝叶纤毫不动,三个洞还该是‘品’字形。如果是旷姑姑,也不会比爹差,——嗤,他们怎么会像我那么无聊?”
一阵喧哗之声将她惊得回过神来,但见身边的人都在欢呼,一脸钦叹。本来目的已达到了,北宫千帆忽地满心索然,只觉得十分烦躁,也不再向他们吹嘘几句,便怏怏地一勒缰绳,缓缓地自行往前而去。
众人见她不得意,反而闷闷不乐,均大感奇怪。
北宫千帆解下革囊,仰头狂饮了几口契丹烈酒,对着西天发起呆来,想起那句“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心中蓦地升起一份悲凉。
韩德让心情也自凄楚不胜,自制了多日,见她神情黯然,感怀自身际遇,也解下革囊来狂饮了数口,策马过去问道:“想家了?”
北宫千帆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韩德让道:“有没有兴趣,你我过几招?”
北宫千帆精神一振,朗声道:“好,你用沙场所使的长戟,我拿剑和鞭同你喂招!”
“巾帼剑法?”
“也算巾帼剑法罢,今天我们打个痛快!”北宫千帆知道他心情郁闷,自己亦烦躁多日,也指望以自己的逼人声势吓一吓萧人杰,让他头痛后知难而退,便一抽剑、一甩鞭,蓄势待发。
韩德让此时也图个痛快,向侍卫道:“拿长戟过来!”侍卫只图有热闹可看,欢欢喜喜将兵器递了过去。
萧艳杰张口结舌地道:“不是出来打猎吗,怎么成打架了?”
韩德崇微微一叹,悄声道:“他们十年没动过手了,让他们打!你们不是很想看关中武艺么?临风丫头可是江湖中年青一辈的高手,和二哥打起来一定精彩!”
萧人杰忽道:“北宫姑娘,你会不会使少林寺的武功?”
北宫千帆嫣然道:“你知道少林寺?好,我使‘少林达摩剑法’给你看……”一扬鞭,“唰”的一声,十数片树叶纷纷落下,她将属鹿剑向身后连挥数下,看也不回头看一眼,待树叶被她以剑锋划过后,再反手以长袖将叶片一裹、向萧人杰一撒,树叶全落在他马前,每片从中划开,左右大小分毫不差,完全相同。
“就是这个,果然是这个!”萧人杰一声欢呼,连声道:“与上次一模一样,就是这个!”
“这小子见过达摩剑法?”北宫千帆心中一动,便懒得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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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千帆恨恨地随太监进了御书房,见耶律贤端坐其中,萧绰侍立身后向自己微笑,想到大概会有不妙,便朝她做了个鬼脸,才微微一拜。
耶律贤笑道:“爱卿不必多礼。以爱卿文武双全之才,不为我大辽所用,确是可惜。是以朕未下旨以前,爱卿不妨三思?”
北宫千帆淡淡道:“江湖女子本不问朝中大事,当日所为,误打误撞而已。小女子已请贵妃娘娘代为辞谢,便是不想因小女子的江湖恶习败坏了朝堂的庄严风范。小女子江湖中的种种行径,想必皇帝老儿——咳咳,皇上已从娘娘口中略晓一二了?”
耶律贤对她印象极好,一心想留用朝中。兼之契丹尚武的风气,故此萧绰叙述她的江湖作派,在他眼里却成了英雄气概。现在听她亲口推辞,便道:“有功之臣,朕皆已赏过。惟你这位先锋首将,不但武艺超群,兼且智谋出众,若不加封赏,岂非让天下人耻笑朕是赏罚不明的昏君?”
北宫千帆淡淡道:“不敢!”心中却道:“你被耻笑活该!哼,若非怕韩伯伯和燕燕没面子,我便是拂袖而去,你到哪里逮得着我?”
萧绰在身后笑道:“你的脾气我也略知两分,倘若真做了什么镇守一方的节度使,不闷坏你了?是以臣妾向皇上斗胆提议,这节度使,你可以不做了。”
北宫千帆喜上眉梢,欢声道:“真的?君子一言九鼎,不可不算数!那么、那么我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便回返中原去啦!”越想越乐,竟在下首拍起了巴掌。
耶律贤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暗道:“萧妃说得不错,要让她镇守一方的话,每日闷得闲了,还不知道弄出什么花样来,搅得鸡犬不宁。可她又是功臣,自然不好责罚。怎么想个法儿留下她?”便微笑道:“萧妃的建议不错,说你是天降福星,朕便赐一个新的封赏,可文可武、任你自由发挥,封你作‘福音监察特使’,北宫爱卿,你意下如何?”
北宫千帆一恼,沉下脸道:“换汤不换药,没趣!还不如赏我黄金千两,可以买酒喝!”
耶律贤又道:“鲁王世子为人忠厚,对你也颇有赞誉,你对他评价如何?人杰可算是朕多年以来的玩伴了,犹如朕的一位小兄弟,你们……”
“那不行!”北宫千帆也顾不上什么冒不冒犯,脱口嚷道:“我已有心上人啦!再不然,就当我不男不女又可男可女好了,反正不行!”忽地想起只是自己单恋梅淡如,心中更加沮丧。
耶律贤见她语无伦次,微微皱眉道:“爱卿说已有心上人那倒罢了,自毁名誉之言不可胡说。好了,私事朕不跟你讨论,你自己去跟人杰说。不过你这个‘福音监察特使’是非受不可。朕已吩咐拟好圣旨,明日到韩府去听旨罢。若留住上京,朕会另赐你府邸。萧贵妃,你将福音特使的责职告于北宫爱卿。”
萧绰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担心她出言不逊,忙道:“‘福音监察特使’乃我大辽特设,在辽中无兵权,亦可不用上朝参奏,凡民间有冤情、疾苦、百官失职渎职之事,皆可密奏。特赐金牌一面,持此金牌,可随时入宫面圣!”
北宫千帆脱口道:“这和告密小人有何区别?我不要!何况,我天生了报忧不报喜的煞风景德性,‘福音’二字于我,岂非南辕北辙?”
耶律贤见她嗔怒的表情,比萧绰还显得稚拙,好笑之下,倒也不恼,微笑道:“你便是报忧,所报及时,让我……咳,让朕得知民间疾苦,有利社稷,于朕而言,同样是喜讯、福音呀!”手一挥,萧绰立刻将案上的金牌传给她。
北宫千帆知道若不接下,是无论如何出不去了,索性咬牙心一横,暗道:“反正我一两年游山玩水来一次,专拣天灾人祸报上来触你霉头,看你能忍几年?”拿起金牌来一掂,笑道:“份量不轻呀!”
耶律贤拈须笑道:“你会嫌金牌太重?”
北宫千帆淡淡道:“一面自然不重,可若是多几面一起随身带上,份量就不轻了。”
耶律贤笑道:“难道江湖人也用金牌做信物?好阔气!能否让朕瞧一瞧?”
北宫千帆走上去,在怀中一探,“啪啪啪”数声,几面大小相似的金质腰牌扣在案上,数一数,竟有五面。
耶律贤翻看了一遍,见这些皆是皇家之物,不禁奇道:“你们江湖中人也用这个?”
北宫千帆指着一面镌了行书的金牌道:“这是唐主李煜所送。”再一指镌了隶书的那块,道:“这是宋主赵匡胤给的。”又指着两面镌刻了白族文字的金牌道:“这一块是大理先主段思聪所赐,这一块是大理新君段素顺所赐!”
耶律贤转头向萧绰笑道:“算上咱们辽国这第五面,北宫爱卿可就身佩四国金牌啦!”
萧绰则道:“戊寅日端拱殿册后大典,你留下来多住几日罢!”说罢,向她涩然一笑。
北宫千帆知道她初入后宫,不堪繁文缛节,兼之对韩德让相思未减,心中想必寂寞,便点头应了,向耶律贤道:“得此贤后,皇上之福!”
“何以见得?”
“若萧妃娘娘只是一心求宠,专注于取悦,甜言蜜语自然不少。若非心怀皇上的江山社稷,怎会不顾皇上反感,直言苦谏逆耳之言?再则,若非皇上贤明,娘娘便闲居后宫了,哪里轮得到来向皇上进言呢?”
耶律贤自认识她两个多月,第一次听她出口恭维,心中受用,不禁拈须大笑。
萧绰知她若非为了怕自己愁眉不展惹耶律贤怀疑,加之心存不悦偶尔讥诮引起耶律贤的不快,以她的个性,天王老子也是懒得奉承的。心中感激,向她报以一笑,道:“半月之前,我已遣人快马急入中原,南下转巾帼山庄报讯,相告几位庄主你的行踪。相信再过些日子,她们便会来找你,你也就不闷了!”
北宫千帆横她一眼,本想怪她多事,转念又想到自己此来辽国,该查该探的,都已得知,也不必再以弃徒身份掩人耳目,有人来找,大可以光明正大回去,便一拱手向她道了个谢。
耶律贤见虽不能留北宫千帆长居辽国,但她既然接下金牌,日后总能为他所用。再见她哈欠连天的一脸不耐烦,只得微笑道:“萧妃才入宫,颇不习惯,你多陪陪她!”一挥手,让萧绰带她下去。
当下北宫千帆随萧绰东一折、西一绕,好容易到了寝宫。
萧绰见她一路欲言又止的表情,遣退了宫人,等她开口。
北宫千帆见房中再无他人,这才正色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了,我不把你当作贵妃、皇后,只叫你燕燕,有几句话是说给燕燕听的。”
萧绰诧然点头:“临风姐姐有话请说!”
“所谓伴君如伴虎,你的地位只是皇帝老儿对萧驸马拥立新君的赏赐,所以,你要居安思危,好自为之才是!”
萧绰甚是不解,讶然摇头。
“后宫佳丽如云,你年纪轻轻便一步登天,必然招惹疑忌。这些人,可能是你父亲的政敌,也可能是对韩二哥心生忌恨之人,更可能是后宫里要想争宠的妃嫔。所以你听好了,你与韩二哥,只有双方家长的口头婚约,从无儿女私情,更不曾有过双宿又栖、私奔外逃之念——你要永远记住,那只是萧、韩两家的口头戏言,你们从不曾互相爱慕。对至亲的宫女、嫔妃要这么说,对皇帝老儿要这么说,日后对儿女也要这么说,心里要永远地埋藏你们的历史。如果不想被阴谋家抓住把柄,牵连萧、韩两宗室近千人命的话,把你和你们的过去全部忘掉!”
萧绰见北宫千帆如此郑重,而她也是熟读汉人史书、自幼知晓权变倾轧之残酷的人,知她所言不虚,便郑重地点头,以礼相谢。从此,她处事冷静、言行谨慎,将自己的情感封闭了一生,协助耶律贤励精图治。多年以后,她以二十九岁的太后身份,助十一岁的儿子主持国政,将辽国推向盛世。
而韩德让,则凭着他的文韬武略和对心爱女子的诚挚祝福,为辽国鞠躬尽瘁几十年,协助萧绰与幼主这对孤儿寡母,指点江山、笑傲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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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黄昏微雨时,酒入愁肠醉相思。
西凤酒尽,属鹿剑斜,弹奏焦尾琴的女子,则在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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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瞑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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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渐近。来者步履稳健、气息匀和,是个内家高手。
北宫千帆轻轻一叹,放琴入匣,一眼瞥见匣盖那个枝蔓编结的凉帽,不觉心绪纷乱。一年过去了,为他编结凉帽的人就在身后,她却有些不知所措:“谁让你来的?”
“巾帼山庄得辽国快报时,我正在山庄做客,怕你闷得无聊又跑掉,就先二庄主、三庄主一步,快马赶来了!”
北宫千帆听了更觉心烦,将琴匣一负,起身便走。
梅淡如大急,见她起身,便追赶上去,生恐轻功不济,被她甩掉了。忽见她长袖一挥,一物自袖中摔入草丛,她却只顾往前跑?并无察觉。
梅淡如追在她身后,将草丛中的对象拾到手中,忽然间开怀大笑起来:他拾起的,是一个五寸长的玉人儿,玉人胸口上,一个心形的脸庞笑靥如花,正是北宫千帆。而玉人儿的容貌,赫然就是他自己——玉人儿拿在手中一看,一切不言自明。
北宫千帆听他大笑,不知为何,不由收了轻功,走得越来越慢。忽听梅淡如在身后道:“好俊的玉人儿,好高明的手工!”
北宫千帆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没了玉雕。心知不妙,脸一红,不再前行,淡淡道:“你说什么?”蓦地转身过去,注视来者。
一个伟岸男子一步步缓缓走来,满面风尘、胡子拉碴,一见可知是连日奔波所致。只见他举着玉人儿,轻轻地道:“送我好么?我会珍藏一生!”
“凭什么?”
“凭这玉雕上有我的一张脸。”
北宫千帆嗔笑道:“凭什么说是你的脸?看你胡子拉碴、衣衫不整,不丑死也邋遢死啦!”
梅淡如一呆,不再往前走。
北宫千帆恼道:“你就不会说几句让我开心的话吗?”见他风尘仆仆,大是心痛,又低低地道:“眼睛红红的,你几天没好好睡过了?”
梅淡如搔搔头,讪讪笑道:“三天而已,凭我的内功,不在话下!”仍站在原地,不往前走。
北宫千帆微微一叹,知道再问什么,恐怕天打雷劈他也不会说了,只好勉强算作“尽在不言中”。
梅淡如只见迎着夕阳走来的女子,脸庞的笑容比夕阳还要灿烂,眼神之中流光溢彩,尽是璀璨霞烟。黑衫黑裙、白绢缚腰、白巾束发,腰间发梢的银铃,伴着她轻拂的裙裾、飘扬的衣袂、轻盈的微步,竟说不出是梦是真。
北宫千帆越走越近,越笑越甜蜜。在辽国的几个月,她早已郁闷太久,这下见到梦寐思念的心上人,岂不心花怒放?本来她虽任性,于男女之情却懵懵懂懂一知半解,此刻见到梅淡如,再也不顾矜持,走近了,两人四目相接,她便伸出手去揉弄她本来已乱成了草的头发。
梅淡如与她一年未见,此刻盈盈而来的女子嫣然巧笑、甜蜜妩媚,想到自己一身风尘,红着脸将头低了下去,不知该说什么。
北宫千帆伸手一揽他的脖子,把头深埋在他胸上,吃吃低笑。另一只手又握紧了他的手,轻轻叹道:“还‘惊风破云’,也不知是谁惊吓了谁,我很可怕吗?”
梅淡如手中温软,握紧了她一只手舍不得放开,随口道:“每次见你穿女装,都这么……嘿嘿,挺俏皮的!”
“也不知怎么神差鬼使,居然还第一次戴起首饰来,是不是卜了一卦,算准你会来,专门在这里弹琴等你呢?”
梅淡如轻轻揽住她,两人迎着夕阳坐下,深深对视。
北宫千帆笑道:“穿戴这么拘紧,烦死了,今晚萧驸马大宴贵宾,我才不去!你睢,头上凤钗是诗铭哥哥送的,耳环是子钦哥哥给的,独贞哥哥送的项链,夏大哥送的手镯,审同审异送的戒指——你全替我摘下来好么?”
梅淡如含笑摇头,不愿替她摘下首饰。
北宫千帆心里微微泛起一丝失望,再一想起他行为端正,乃君子所为,比起趁人之危的严子钦来,更让人放心,也就坦然一笑作罢。见他打了个哈欠,忽地想起他的连日奔波之苦,便取出水粮来交给他:“吃些东西,打个盹儿,你就不累了。”
“我本来就不累!”
北宫千帆一凶:“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梅淡如不好违拗,一笑接过水粮来,饱餐了一顿。
北宫千帆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拭去他面上的尘土,收好水粮,在一旁抱膝微笑。
梅淡如吃饱喝足,便问道:“上京的客栈不会这么早打烊罢?容我找家客栈去更衣梳洗,穿戴整齐些,好么?”
北宫千帆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伸手拂拂自己额前的一束青丝,又去玩弄他的头发。
梅淡如叹道:“我知道自己这副尊容很抱歉,可你也不必这么看我呀!”
“我借你的眼睛做镜子,看看自己的头发有没有乱。你要不要借我的眼睛,也当镜子照照?”
梅淡如忍俊不禁地道:“你是在逗笑我,还是我这副尊容本来就很好笑?”
“哪里?”北宫千帆正色道:“我只是很奇怪,怎么这个人明明衣衫不整、满面风尘,看上去还如此伟岸挺拔、气宇轩昂?”
梅淡如明知她说的乃是反话,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嘴一张,立即被她塞了粒丹药入口,只听她在耳边道:“这是‘宁心丸’,你连日奔波、气息不匀,还不咽下去,盘膝调息么?”
梅淡如心里一甜,知道她在心疼自己,一笑咽下药丸,盘膝调息,眼观鼻、鼻观心,不久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出东方、天色大白。梅淡如只觉得头触处软绵绵的,抬头一看,北宫千帆倚在树旁正闭目养神,嘴角犹自含着微笑,自己则是枕在她腿上睡了一夜。
一眼瞥去,见那紫檀木的琴匣十分精致,心中好奇,悄悄起来将外衫披在她身上,伸手去摆弄那个琴匣。琴匣一掀,但见匣盖上那顶枝蔓编结的凉帽,正是自己去年随手编给她的,不禁会心一笑,合上琴匣。
梅淡如拿了自己包袱,悄悄走到树后去更衣,想教她醒来不皱眉头。忽地心里又是一阵好笑:他这二十几年中,满面风尘的尊容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了,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在意过。或许是她的在意,才让他在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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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恋之中,总以为可以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弱水三千惟饮一瓢,乃因自以为曾经沧海难为水。
风云变幻只取一段,亦因自以为除却巫山不是云。
倘若热情褪色,是否红颜未老恩先断?
倘若炽热降温,是否还君明珠双泪垂?
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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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诗云: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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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酬知己,而是酬情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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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完
请看下部《往事只堪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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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残天》【下】——
往事只堪哀
第一回 欲寻陈迹怅人非
第二回 到处芳魂感旧游
第三回 春花秋月何时了
第四回 三十年来梦一场
第五回 小楼昨夜又东风
第六回 一片芳心千万绪
第七回 还似旧时游上苑
第八回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九回 千里江山寒色暮
第十回 人生愁恨何能免
十一回 芦花深处泊孤舟
十二回 销魂独我情何限
十三回 晚凉天净月华开
十四回 浪花有意千里雪
十五回 万顷波中得自由
尾 声 广陵台殿已荒凉
续貂篇 自在千山任断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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