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途（一）

      1955年夏天，小升初的考试后不久，一个阴霾的夏日，接通知回母校看榜，我兴冲冲地走出家门，上了泰让桥，与好几个也是赶去学校看榜的同学一起，一路走去。桥堍东侧就是胥江小学的大门了。

      胥江小学在水仙庙里面，庙门朝北，门前就是连通太湖和大运河的胥江。小学不走庙门，而是在朝西的方向另开一门出入。刚上小学的头几年，每学期开学时，我年迈的祖母都会拄着司的克（拐杖），挪着一双放大的小脚带着我到庙里给里面的神像叩头、上香，求他们保佑我平安，保佑我读书出类拔萃。

      刚进学校大门，我妈神情严肃地向我走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把我送进礼堂。乱哄哄的大礼堂内，一面白墙上贴着一排纸，跟前人头攒动。走近一看，原来就是各中学录取的学生名单。眼睛盯着我报考学校的张榜，来回找了几遍也没见到我的名字，没有？诧异的目光投向母亲，只见她一脸嫌弃和鄙视，阴霾堆满她的两颊，失望充斥了她的双眼。我心头忐忑：我的妈是这学校的老师，她应该提前知道结果的。我又将目光移往其它榜，终于在乐益女中的榜上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困惑的是，我根本就没报考这个中学，唯一的原因是乐益女中是私立学校。但是我却被它录取了！尘埃落定，垂头丧气地回家吧。路上不断搜肠刮肚的设计如何躲过那一顿责罚。

      回到家，好婆在客堂里坐着，我妈在客堂里乱转。跨过高门槛，小花猫讨好的扑上来，喵喵叫着。刚要抱起它，我妈的声音响起，詈骂和嘲笑劈头盖脸涌过来，我知道，这时候什么辩解都是苍白的。我认为自己考得很好。但没被录取好学校却是事实。原因是什么？我想不出来。我被骂得木了。好不容易我妈停了下来，喘了口气说：你别读书了，这个学校学费太高，我付不起。

    五雷轰顶！晴天霹雳？

    我喜欢学校，渴望学习知识。更何况那时我才11岁，不上学，我去做什么？

    “哇！”一上午的迷茫、疑惑和委屈随着鼻涕眼泪一下子倾泻而下……我趴在墙上，从嚎啕大哭到声声抽泣，到无语凝噎，直到无声无泪。不知道隔了多久，好婆走过来，用毛巾轻轻擦去我的鼻涕眼泪，再牵起我的手说：你跟我来。随她到西厢房坐下。“给你杭州舅舅写封信吧！”好婆说，“用我的口吻，把今天的事告诉他，让他帮忙把学费付了”。我惊讶的抬头看着好婆柔和而坚定的目光，嘶哑着喉咙问：“舅舅会给钱吗？”

      没几天，舅舅回信了，并随信寄来了学费。舅舅其实是表舅，是好婆的亲外甥，以画为生。

      九月，因为舅舅的资助，我顺利的成了初中学生。开学不久，我这少不更事的小脑袋发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现象。我所在的一班学生，年龄偏小，却几乎个个聪明绝顶，尽管不用功，每次考试80分以下的都及其罕见，问起父母情况，出身多为知性家庭，还有和我一样的反革命或资本家之类，工农子弟在我们班绝迹。想必，我的同学们的升学考试成绩也不会差到只能上私立吧！后来听说那年的初中相当难考，升学率只有30%。

      初二时，全市的私立学校全部收归国有，在全部公校的前提下，我妈把我转入公校，安稳了五个年头，读完了高中。然而，更为严酷的歧视和不公已悄悄埋伏在我人生道路的前方。

注：我随母姓，好婆就是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