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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写这些字的时候,那个西沟的家其实已经很模糊了,但是厨房里的大水缸,却在此刻滴滴答答的唤醒着我的记忆……洗碗池、大水缸、小水缸紧挨着在一起,小水缸主要是冬天的时候腌制咸菜用的,洗碗池上水管上插着一个修剪过的输液软管,另一头长长的甩到了大水缸里,时间久了,一滴一滴的水就可以积攒半个水缸。我一直在想,小时候家里生活那么紧张,我和姐姐却没有受过一点拮据,大概都是母亲这么一滴水一滴水省下来的吧?这些年母亲随我们一起生活,看着我们整天买买买扔扔扔的时候,总是要叹气、嘟囔、摇头、生气,这心里是憋着多大的舍不得呀?
此刻回到母亲新装修的房子里,我们姐俩没有任何陌生感,母亲所热爱的生活都在这里了,是的,母亲热爱的,就是我们热爱的。我特别抱歉这些年我们和母亲之间在生活方式上有那么多的不认同,给母亲造成很大的困扰,总让她产生被时代抛弃的痛苦。
家里异常热闹,母亲苏醒了,也踏实的回家了,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身边围绕着心心念念的家人,厨房里飘着家乡饭菜的味道,翻晒过的棉花被温暖又柔软,新换的床单粉粉嫩嫩的,亲人七嘴八舌的热热闹闹的交谈着,几乎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们都幻觉这是大病初愈了,回家的美好景象。可事实是残酷的,是北京治不了了,我们仓皇而逃回来的。这一切美好也都是暂时的。
疫情期间,在北京看病住院,给病人和家属造成的困扰真是犹如噩梦一般,病人送进医院,不能有家属陪同,不能探望,母亲是头上长了肿瘤,病后神志不清,除了认识的人,对外面的人充满恐惧。我们就是在母亲意识完全不清的状态,将她送去化疗的,母亲在120的床上直接推进了住院部,然后和里面沟通的方式就成了一个门铃和一个护工,护工怎么样?怎么照顾的?怎么和母亲沟通?外面的我们完全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感觉就仿佛母亲是幼儿园上学第一天的孩子,你把她递到老师手里了,你的心就被掏空了。只好编辑了长长的短信发给护工,但是根本无法判断她能执行到哪个层面。
短信常常这样编辑:第一,我妈妈每次抽血,记得提醒她多按5分钟,没有出血再停,她现在没有记性不行,你注意看她胳膊;第二,每天早上她需要喝热牛奶加三勺蛋白粉,喂药的时候可以直接用热牛奶,这样更好吞咽;第三,她会自己吃饭、喝水,有粥有汤就行,不能吃太干,您费心提醒她多喝水;第四,她大小便能自理,但您多提醒她;第五,早上和晚上帮忙洗脸刷牙(她会刷,您准备好温水和牙膏,帮忙拿着盆就行)我,晚上泡脚的水要热一些,但一定不能太烫,泡十分钟就可以了。晚上不忙的时候帮忙擦背两遍。第六,最近口腔溃疡,记得一天三次康复新液漱口……
每次这样的短信发给护工,都犹如石沉大海,大部分门铃都叫不出护工,因为在忙,好不容易见一次,护工会说,我们有自己的流程,护士长有要求,你们别管了。
别管了?怎么放的下心?我小时候刚从裴庄转到师范上学前班,我妈哪次不是送去又接回来,担心我性格柔弱,在学校受气。我送女儿和儿子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哪一次不是魂不守舍的一整天。现在母亲,神志不清的一个人,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在医院,在化疗,我们怎么放的下那颗心,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整个九次化疗,母亲都是这么度过的。
所以此刻,在老家,在延安,在七里铺的新家里,是我这一年来最舒畅的一天,我猜想也是母亲最舒畅的一天吧?千难万险的总算是到家了,一大家子人,都围绕在她身边,故乡的气息、家的味道、乡音绕梁,母亲在床上均匀的呼吸着,亲人们贴心的陪伴着,手机、微信响个不停,老朋友、老同事、初中同学、高中同学都在来探望她的路上,仿佛一切都来的及。
我就像在荒漠上行走了大半年的骆驼,看到了海市蜃楼,泪眼模糊。母亲终于如愿的躺在自己家里的大床上了,没有比这更舒服自在的时刻了。我的心放在了肚子里,但是悲伤却无法停止。我不知道未来要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那个忙碌了一辈子,始终在替我做主的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躺在这里,她用她所有的时光、所有的气力来培养我、陪伴我,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在各种疲惫和压力之后,沉沉的睡去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苦和难,只有你亲身经历的时候才能知道,感同身受,绝不是那么简单。我梦见了外婆,她陪伴我到十五岁,她在梦里给我讲故事,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故事也没有变,毛野人和七个闺女,来来回回的在奔跑……非常清晰的一个梦,我几乎要忘记外婆了,这个梦提醒了我。而我的喵小姐今年十五岁。
这段写的很艰难,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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