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男人已经忘记当初是怎么找上这个小了他二十多岁的女人的:她浓妆艳抹,口齿不清,这会儿正紧紧跟在男人的后面走出电影院。天已黑透,他俩手指紧扣,样子仿佛一对真正的情侣。但他们都不怎么笑,也就没有太多的眼神交流,只是一个劲儿沉默着的话,依然能让行走的步调保持一致,这着实很难得。人群渐渐分散,他俩穿过马路,来到一排橘红色的路灯底下,行进的样子就像两个赴丧归来的人。约会有固定的流程——现在该去开房了。
等到街上清静一些以后,女人终于调整好心态。她语气平稳,但略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刚才咱们说啥来着?”
男人回头:“怎么?”
“我说,你刚才问了我什么事儿来着?我没来得及回答……我忘记了。”
“是你的包。”
对,就是这个——今晚的提包。女人点头,于是男人又重新回过脸去。因为某些原因,下面的对话没能继续展开。
事实上,男人早有所察觉,而且他一直留神注意,心里预想出了好几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今天傍晚刚见面那会儿就是这样。男人一下子发现,他伴侣手中拎着的那个提包其实是个陌生的提包:那不是他过去买给她的礼物。
是红色的包,人造革制,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他不认识包带上纹的像花一样的品牌标识——也许是个杂牌子。
“这是我自己买的。”女人解释,“你看——漂亮吗?”
男人接过女人递来的东西:“确实挺好看……”
随后到了排队进放映厅的时间。电影进行到一半时,男人迫于内心的憋闷,还是忍不住向女人询问这个提包的来源。
“上回咱们没进去的那家皮具店。还记得吗?就是在那儿买的。”
男人不记得。他缩在椅子里,小声问女人:“你上周末出来逛街啦?”
“对。”
“你找到工作了?”
“还没。买包的钱是家里打给我的。”
男人不解:“这种手提包,我不是送给过你好几个吗?干嘛还花钱买新的?”
“会腻的呀。”女人回答。“对女人来说,皮包、首饰之类东西都是很容易玩腻的,所以只要条件,我们会不停地更新品牌货……不反正我是这样。”
这种回答使男人有些沮丧。他们沉默着看完电影。
现在,男人置身于凉爽的春季午夜,渐渐地有了些困意。路灯光照下,很明亮,仿佛来自夜空深处。就像之前说的,他的这位伴侣相当年轻,而且身材高挑,说话细声细气,过去总是像什么柔弱的小动物依偎在他肩旁。可是今晚不一样——今晚她抹的粉实在太厚了,简直像带着一面陶瓷面具。别人都要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了。
男人一直搞不清这个女人究竟算不算一个孩子,但他想,她也绝对算不上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但她偶尔会表现出一种没啥主见的神情,这样子真的很萌很天真。
他问女人:“咱们认识有一年了吗?”
“没到呢吧……我想想,从冬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大概有十个月吧。”
“哦。”
走过了这条街,他们从地下通道的入口下去,穿过高速路,又经过一个被公园栅栏围住的不是很大的湖。他们离开商业区。
一片老旧居民楼的马路对面,有一家名为“阿尔法城”的旅馆。这里正是那种专门为情人开设的临时风港,经营模式参照一些日本小说中的情人旅店。他们采取半自助模式,经营者的意识形态领先国内一般人。男人领女伴进去,在柜台前领钥匙,交完押金后,又走向立在楼梯口的那个专门销售成人用品的自动取货机。男人投了三四张十元钞票,取到他想要的东西,完后他俩一块儿上楼。
“……有那么些时候,我总觉得生活很无趣。”
男人脱得赤条条,躺在床上抽烟。女人听见了,回过头看他。
“我听你们公司的人说,你工作特别卖力。他们说你是老好人。”
“有人这么说我?”男人皱眉。“谁说的?”
“我只记得,王总他有这么说过。”女人抹嘴。“王总挺看重你。”
她不着急脱衣服,先在男人身边坐下来,开始轻轻抚摸他的眼角。男人感觉有些冷,把身下的被子打开,拽来一角来盖在肚子上。他们的床很大,美中不足的是,它不是那种浪漫的圆形床。房间的天花板也没有粉色流苏挂下来,装饰风格中规中矩,毫无特色。他四下扫视了一会儿,又说:“在这世上,看得起我的人有很多。王总能看得起我,没什么好吹嘘的。”
“我一直觉得你很优秀。”女人微笑。
“被许多人看得起,难不成会让一个本来没有责任感的人有所改变?不可能吧。”
“确实。”
男人看着对方。他这是在用隐语提醒女人,自己不会为了她跟老婆离婚。这种恶劣行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习惯成自然,女人也没跟他闹别扭。当然啦,或许她压根没听出男人真正的意思也说不定。她站起来,说想先洗个澡,于是进了卫生间。
男人等她,先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新闻节目。他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到,日今晚自己跟女伴其实没有太多正经的交流——她欲言又止的次数太多了。男人想,为什么女人心这般难懂呢?他暗自揣测——搞不好她已经有别的男人了。
——那个红色提包。他用目光四下搜寻,那很可能是别的男人送给她的礼物。
不过,女人好像把那个包带进卫生间了。他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女人终于浑身湿漉漉地走出了卫生间。她手里拿着旅馆赠送的劣质毛巾,干笑着问男人:“我帮你擦擦脸?”
“不用。”男人倚在床头没动弹。“我的脸很脏吗?”
“不是说你脸脏,我看你都困得打啷了——”
“我不是很困。”
“嘴硬。”
女人凑过来,表情有些僵硬,嘴里不停叨咕着什么。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默默看着她。她脸上布满水痕,头发乱七八糟,不过妆已经卸掉了,所以此刻的她无比清纯。
她把那个毛巾叠成长方形,往男人的脸上按去,但出人意料,她并没有去温柔地擦拭。毛巾一接触男人的皮肤,她便好像突然变了个人,脸上凶光毕露。毛巾捂住男人的口鼻,几乎快怼进了他的嘴里,奇怪的气味直往大脑里窜。男人只怔了一两秒,便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醒了。他想呕吐,但浑身无力,不得不在黑暗之中老老实实地躺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仍在之前的那个旅馆房间里。恢复一些体力之后,他伸出手,去够脑袋上方床头灯的开关。剧痛突然袭来。灯亮了,他发现自己的受了重伤。腰部后面有两个不小的创口,黑血正在一下一下地往外涌动着。这叫他大吃一惊。他不敢乱动,先用手捂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可以拿枕巾赌伤口。很显然,女伴已经不在了。手机还好端端地搁在床头柜上。
他想报警。后来,他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正处在编辑模式下的短信,正是那个女人给他的留。于是他费力地读完。渐渐地,他觉得自己身体被掏空了:
“快叫救护车吧,我把你的肾带走了。”
她是这么说的。男人仰面朝天,很快陷入了漫步边际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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