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穿鞋的法国人

淅淅沥沥两场雨之后，阳光和气温都舒缓了许多。山谷的跨欧徒步线上，慢慢多了徒步和骑行的游人。

我们的小农场和跨欧线交壤，以一棵百年橡树做分界。从清早到黄昏，总有些好奇的游客，在老橡树下停停看看。

“尼克，又有人去看那棵橡树了。” 周末的早午餐后，我倚在门口消食。远处一位骑行者把单车倒放一边，对着老橡树的裸红树干拍照。完毕，他又弯腰捡了点什么东西。

“可能他们住的地方不常有吧。” 尼克朝远处扫了一眼，就急急地绕过我，“亲爱的对不起，我得先把工具拿来，淋浴间的蓬头坏掉了。”

“哦！请别弄得太乱! ”

周末，尼克喜欢呆在家里修修整整。不过他那些工具总让我头疼：打眼机，电动锄，剪草机，各类工具箱，切木电锯，切铁电锯，电动磨砂板，气泵机，多功能电钻......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塞满了整个工具房，里头唯一属于我的“洗衣机”被挤得苦不堪言。

“哦，妈妈！你拦住我了。” 四岁的儿子泥鳅一般从边上滑过，紧跟去了屋后的工具房。

他不止一次地说，自己已经是大人了。这话我竟无法反驳：父子俩维修工作进行时，儿子总能准确地递出父亲所需的工具。

当然父子间有个协议：爸爸不开口，什么东西都不可以乱摸。

两岁的女儿闻声而来，一扭一扭远远跟在哥哥身后。她也总好奇，家里的男人们到底在干些什么。呃，这点也不是我的基因。

我转过身回到厨房，把早午餐后的脏碗碟一样一样地放进了洗碗机。期间，三人一行返回至修水龙头的前线：主卫生间。

忙完杂碎的事情，我终于回桌前休息片刻。趁他们修水龙头的空隙，得处理处理微信上的重要信息。

打开手机，微信滴滴作响，貌似还掺有“咚咚”声？ 不对，我没上QQ已经多年，微信不大可能有两种提示音共响。

貌似是从房间什么角落发出的。我抬头一望，只见厨房小窗外，一位陌生人正“咚咚”地敲着窗户。我眼睛一半在读信息，一半盯着窗户，就这么傻呆在原处，像是断了片儿。他又“咚咚”地敲了几下。

我这才反应过来，兴许是路过的游客来要口水喝。于是扔下手机，“咚咚”跑过去开了门。

“日安! 请问有什么事情。” 打开房门，是一位推着自行车，满身是灰的小伙子。

“女士，非常抱歉这么冒昧来访。真是对不起，我的自行车轮胎坏了。” 他指了指漏气的瘪车胎。葡语里好像带着点法国口音。

“哦，请稍等一下。”

我跑到卫生间。尼克正站在淋浴间里忙活，孩子们趴在淋浴间外地上观摩。听完我讲的话，他马上出来接见了客人。

“山那头的农户，没有给轮胎充气的工具。我又推着走了一公里，总算又看到一户人家，就想碰碰运气。”

“哦，这可不容易!  我倒是有电动气泵，只是您这自行车型号不多见，我不确定有没有匹配的充气口。这样，您先把内胎取下来，我去找找工具。” 尼克说着奔去了工具房。

小伙朝孩子们招呼以后，把自行车挪到空点儿的地方翻过来摆好。接着他把内胎抽了出来，我示意他可以把车胎放到一旁的木桌上。孩子们搂着我的腿，伸出头好奇地看那圈无精打采的车胎。

“让我们试试这几个。” 尼克风一样地端来绿色工具盒，里头全是我认不出的大小零件。他拿出几根金属配件比划一阵，又说，“这真是太好了，让我们来充上气看看! ”

小伙跟着尼克返回工具房。只听气泵“哇哇”响了几声，“嚓”地一声停了下来。应该是充满了。

“亲爱的，能不能给我盆水？” 尼克提着充好的轮胎走来，像拎了条灰黑色的蛇。我想到以前在国内，家附近修理厂的人，也似乎总备上一缸水，用于检查内胎的漏气之处。

儿子扯扯我的裤腿，他边上刚好有个晒衣盆。我从花园的龙头上装上了水。尼克把内胎泡在水里检查，小伙则端着外胎细细找着戳破的口子。不一会儿，他们就各自找到了。

“一共是四处口子。” 尼克转过头对来客说，“我想我能补好。” 说着，他又进了工具房，儿子跟了过去。

“想不到您先生工具这么齐全，真是麻烦你们了。 ” 小伙再次感谢道。

“不客气，能帮上您他也很开心。”

我没有告诉他的是，住在这个有些“与世隔绝”，常住居民约十人的山谷，能有一位意外的访客，也是值得开心的。

父子俩各自提着一个红色工具箱来了。尼克他们一起补着轮胎，儿子在一旁递着必要的零件。这时厨房洗碗机提示清洗完毕，我得去把它腾空了。

隔着小窗，我听见了尼克和小伙的交谈。他是法国人，在海岸旅居多年。今天他本打算沿跨欧线骑到海边小镇，去看女友在那的帆船比赛。穿过山谷是最捷径的路线，但没想到半路车胎被扎穿。如果没有遇到我们，他只能扛着单车步行三公里去搭便车了。

“再次感谢！也很荣幸参观您的工具房！”

看来是轮胎已经装好了。我赶紧擦了把手，作为女主人得出去说声再见。

“不客气。希望您能赶上女朋友的比赛。”

尼克抱着女儿，儿子站在一旁挥手说再见。

“也谢谢你的帮助！” 法国小伙弯下腰，从裤袋里掏出两粒橡子给儿子，接着又掏了两粒给女儿，“这本来是给我女朋友的礼物。”

“喔！谢谢你！” 儿子拿生涩的葡语回复，眼睛却闪闪发亮。女儿咬了一口橡子，被尼克温柔地制止了。

“再见！”小伙和我们分别握手，骑上自行车飞快地穿过庄园，再次回到了跨欧线上。不过这次他没有在橡树下停留。

“妈妈，这个法国人可没穿鞋呀。” 儿子摸着手上的两粒橡子，盯着远处若有所思地说。

E9号徒步线(E9 European long distance path)，由王屿所在海角开始，沿大西洋向北经葡、西、法、德等多国海岸线蜿蜒至爱沙尼亚，全程五千公里。大多徒步者择段进行，有些人甚至耗费十年去完成。王屿住的山谷属起点段，恰巧见证了一小小部分E9线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