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壹】｜初见

不负【壹】｜初见

壹 

“公主，您私自离宫，让皇上知道可是要生大气的。”

宫女元夕一边小心翼翼扶着明昭，一边担忧地问道，此时明昭已经爬到最后一面宫墙上了。

“傻瓜，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都私自离了几回了也不差今儿一回，永都还在玄武门等我呢。”

“可若有点闪失如何是好？”

明昭将最后一只脚搁在宫墙上，哼了一声，粉面带怒，道：“如何是好？若不是父皇想让我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不对，一块不认识的炭，本公主能半夜三更在这儿爬墙吗？要是出事也怨他！”

元夕自是不愿明昭悄悄离宫，于是劝道：“皇上这样疼爱公主，怎会让公主嫁给陌生之人，公主会不会听错了？”

“怎么会！”明昭杏眼圆睁，“本公主可是听得真真切切！”

今日清晨她在未央宫玩投壶之际，听得小太监慌慌张张说东陵使臣来访，忙腾的坐起来朝御书房跑去。东陵国是整个中原最强盛的国度，其次即是她落川了。落川对外面的争战一向置于事外，但她常在父皇的叹息中得知这几年东陵东征西伐大有动作，难不成此番到访东陵是来送战书的？

气喘吁吁到了御书房门口，使臣已经离开，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孝宗皇帝正与丞相商议着什么。内侍正要通报，她制止了内侍，侧耳听了起来。

皇帝已年近六十，脸上染尽沧桑，“朕唯有明昭一个女儿，她不过才十八岁，朕实在不忍放她离开。”

丞相掀了朝服直直跪在皇帝脚下，叩首道，“陛下从前日忧夜虑担心东陵国向我落川进军，如今他既先行向我国示好，提出让明昭公主去同东陵太子和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拒，东陵必大举来犯，还请陛下三思。”

他们之后说了什么，明昭已听不见了。她靠在紫檀木门上静静的看着红瓦白墙，暖黄色的日光洒了一地，皇城中的凌霄花在秋日的靡靡之夜里一夜开放，风渐起，树影婆娑，天地间一片寒凉。殿外的太监从未见过一向嚣张跋扈的明昭公主也会有如此安静的一面，都直立着不敢上前，唯有贴身侍女元夕到跟前悄声道，“公主，该回去了。”她这才回过神来，一步步回了未央宫。

初秋凉风吹过，让此时坐在马车上的明昭打了个哆嗦，还没说什么，便有人将披风盖在她肩头，明昭笑了笑，眉目生辉，“永都，你还是这么周到。”

一旁的元夕不禁捂嘴偷笑，“有大将军在，都没奴婢什么事了。”

“那你还担心我出事，有镇北大将军在，能有什么事？”她眨眨眼俏皮打趣道。永都是落川国的镇北将军，为落川南征北战平定了周边不少战乱，皇上对他很是器重，准他自由出入宫廷，他比明昭大不了几岁，在明昭十三岁时就常陪她玩耍，明昭也总是缠着他。

“你们是打量我听不到吗？” 永都摇摇头，剑眉下写满了无奈，这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扬的唇角令他多了难以言说的风流情态，仿佛精雕细琢的玉像，寸寸皆为神赐。

“永都，你这般模样，该找个什么样的美人配你啊？”她托着下巴，容色苍白尤添几分风韵，皎然如寒玉。

“你这样的好不好？”

她一怔，纤长浓密的睫毛秋叶蝶般微微震颤起来。永都将她垂落脸颊的鬓发别至耳后，看着她不自觉的唇角微扬。

“我要去和亲了，将军还是另寻他人的好。”她虽仍是笑，明亮的眸子里却是掩不住的落寞。

他猛的握住她的手，“明昭，我不会让你去的。”他眼里的光瞬息万变，似乎看透了明昭心里的一切。良久，他松开她，眼神透着怜惜。

“好了，今日不谈这些，你大晚上叫我出来所谓何事？”

“你忘了，今日是上元节。”他轻声说，眼角眉梢流露出不经意的温柔。

是了，她记得上个月她还缠着他让他带她去看灯会，怎么到眼前却忘了。

上元佳节，火树银花，星桥铁锁，莲花灯逐着月色娉婷而开。猜灯谜声和着喝彩声一波高过一波。

“长街人多，你跟紧我，不要乱跑。”他们渐渐混入人流中，永都忙对明昭道，一旁的元夕也紧紧抓住她的袖子，她却早已把目光投在家家户户檐下挂着的灯笼上，那灯笼映在青黑色的瓦屋间，像是小姑娘的发上戴了新制的珠花。她和元夕随着人流走，不知何时元夕回头看不见了永都，忙扯扯明昭的袖子，“公主，我们和将军走散了！”“无妨，等会在宫门汇合就是，你跟着我，咱们别走散了。”说着明昭忽瞥见有一处在猜灯谜，便拉着元夕凑上前去，正巧有个谜面还未有人猜出来，

剪烛西风枕畔单。

明昭想了想谜底了然于心，

“秋蝉！”“秋蝉。”

不想与一名男子同道出口，她下意识的向旁边看，却撞进他的眸子里，只见里面浩瀚星辰，看得她呼吸一滞，立马低头，不敢与其对视。

只觉顶上暖黄色的灯火愈发耀眼，她怔怔看着眼中似有流光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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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该回宫了。”元夕悄声提醒她。明昭这才反应过来离开了嘈杂人群往宫门走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街上光影相倚，灯火优傒，声光相乱，令人平生珊珊之致。

刚行到人群淡泊处，不知从哪里冒出十几个蒙面刺客，手里的弯刀发出凌厉的光，她立时停在原地，看他们的架势，不像是谋财。眼见这些人慢慢上前，明昭一面后退，一面向四周寻找退路，心里懊悔不迭:要是没跟永都走散就好了。

其中一人失了耐性挥刀上前，元夕猛的推开她喊道，“公主快跑，奴婢挡住他们！”明昭被推了个踉跄，她从小就与元夕相伴，岂能丢下她，刚要跑回去却见那些刺客直接绕过元夕冲她袭来，她慌乱往后一倒竟跌进了一人怀中，只听的那人轻吐了句:“闭上眼，不要看。”就听见衣袂在长风中翻飞的声音，刀剑互击的声音，她闭着眼，脸倚在他的胸口上，听得到他心脏沉稳的声响。

睁开眼时，刺客已死伤大半，这才仔仔细细打量此人眉眼，原来是刚才与她同答灯谜之人。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年纪，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薄薄的双唇抿起的时候，嘴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他持剑立在明昭身前，白色的衣角纷飞，沉浸在无尽的夜色里如一株玉树。

“多……”谢字还未出口，少年突回过身来悄声对她道，“准备好了吗？”“什么？”明昭一头雾水，但下一刻她便被他拉着跑起来，身后余下的刺客在后面追赶。明昭想长街有多长她现下是知道了。他拉着她专往人多处跑，身后刺客被人群撞的东倒西歪，少年轻巧的带她穿过人群不时回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此时檐上月中天，华光如玉露般倾泻进他晶莹的瞳仁，是这样美的眼睛，带着微光，只须一眨就震撼入魂。

她竟忘记了害怕。

身后热闹，千灯万盏，花灯焰火，她却只看到了这双眼睛和温热手掌。

快到长街尽头时，身后几支暗刃破空而来，少年立时抱住她，回身拔剑甩开，但暗刃来的越来越密，他护着她的手臂被划了一道血口。

见状，明昭急声道，“不要管我，你快走！”

“我岂能丢下公主殿下独自逃命？”这人微微一笑，垂眸看她，目光流转间似落满星辉。

又一阵暗器袭来，明昭被他护在怀里，力气之大她竟不能动弹半分。后来的事明昭也记不清楚，只记得他们跑了许久才终于甩开刺客，醒来时，已在一间竹屋中，她坐在床上环顾四周，明媚的阳光从竹窗洒下来，窗边的花梨木桌上也洒满了阳光。上面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枚端砚，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屋子中间一道白色围幔隔开，隐约可见一人正站着望向窗外。

她掀开围幔走出去，窗下少年眉目俊秀，清澈的双眸倒映着自己的脸。

“你的伤如何了？”

“已无碍，让公主殿下受惊了。”他勾起好看的嘴角。

“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明昭看向窗外，这是一处闲卧庭院，院内有一方碧池，清波上弥漫着翠烟。远处群山映着朝阳，天际遥接远水，更有无数草木，逍遥于阳光之外。

“猜灯谜之时，殿下身边的侍女不是称您为公主吗？”

明昭惊讶于他的耳力，“昨夜多谢你舍命救我，叫我明昭就好。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东陵太子，李瑾瑜。”

什么？！明昭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人竟是自己将要和亲的之人！

他瞧着她说不出话的样子，颇觉可爱，“本来到敝国只是秘密来访，不想却被敌国知晓，派来刺客暗杀，还牵连到公主，是我的失误。”

“来便来，何必藏头露尾的？还有你们为何要和亲？”

“公主不知，如今天下各处战乱，国力略强者就是你我两国，若让别国知道你我两国和亲，必会抢先来攻打，东陵离落川甚远，到时恐难及时来援。至于和亲，是我提出来的，两个强国联姻别国自不敢轻举妄动。”他悠然地坐在桌前喝茶，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也罢，你既救了我，我便暂且信你。”她也坐到桌旁，指尖轻抚过圆润冰凉的白瓷茶杯，侧颜白皙让人想起夏风卷起无数凉夜里的旖旎风情。

“我看你相貌武功都这么好，身份或许有些复杂，还以为你不会同我讲真话呢。”

“身份复杂……我若是个穷凶极恶的劫匪你怕不怕？”少年的目光儒雅清冷，又带了一丝戏谑。

“劫匪要真像你这样，我自是不怕的。”她的声音清灵悦耳，笑的似江南微雨初歇，微风初露，微阳初显，轻轻盈盈、温温柔柔落在对面人的心上，是悄然点亮那人心里最明亮的一束光。

少年的眸子微微一动，很快便归于平静，却不自觉嘴角微勾，清润的眸子浮上一丝笑意。

“你找的地方倒是隐秘。”明昭走到池塘边，秋风起，一塘烟水粉青如练，浮着几片萎凋的荷叶，她回头对他道，“我好容易出宫，索性多玩几天，这里群山环绕的，等你伤愈，带我随处逛逛可好？”

“好，我的伤已无碍，你若想我们明日便去。”他走出屋外，“你当心些，莫要掉下去。”

“你太小看我了，想当年我可是在潇雨池内来去自如的人。”

说着，她刚要过去，却不防一只脚踩进了身后的淤泥中，双臂顿时不由自主地划动起来，整个人往身后的池子里倒去。

“小心！”李瑾瑜低呼着伸臂去拉，明昭也不客气，一只手牢牢地捉住了他的袍袖，竟险些拖着他一起跌入水中，好在他手疾眼快，下盘尚稳，在她裙角浸入池中时，堪堪拉着她站住了。

时光静默，两人皆是一愣，咫尺的距离，却是脸颊绯红。

他先松了手，两人相对而立，彼此无言。

明明是黄云日暮，秋风见凉，可她心里却烧的厉害，像是荻花在风中飞舞，曲曲折折，终落到了该落的地方。

不负【壹】｜初见

第二日，明昭瞧着屋檐，扭头问，“初来时，我见挂的那盏萤灯甚是好看，怎的不见了？”

“昨夜风大，我怕将这灯刮了去，便取下收好了。”他提灯上前，目似朗星，眼如弯月，今日阳光晴好，枫叶落的遍地都是，还有不曾见过的缤纷落叶。风一吹，似有风沙落入她的眼中，她仍看着他，没有移开眼。

那时，明昭想，或许此生她都无法移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