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哑巴躺在床上
滴水未进
旁边是瘫了的老伴
土屋中的光线忽明忽暗,他闭着眼睛,远处的声音传来
那是妈妈
妈妈在叫他回家吃饭
还是记忆中的那件蓝格褂子,一个小男孩飞奔着朝她扑去
那是儿时的他自己
可如今的他身处哪里
持续不断的高热
恍惚间他又听到有人在叫爸爸
一个咿呀学语的孩童晃晃悠悠带着纯真的笑意走向那个瘦高的男子
那个沉默不语
却在颤抖着身子无声哭泣的年轻时的他自己
哑巴惊觉这种奇妙的感知
像以前看过的大幕电影
他感觉自己在天上飞,看着另一个他在时光的穿梭中奔跑、奔跑,再奔跑
有人向他扔石子
“哑巴,哑巴,你个傻子”
他张大嘴巴,拼命用手比划
他想说妈妈说过他有名字的
妈妈说喊人的时候要喊别人的名字
他喊不出自己的名字,所以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妈妈死后,后来的哑巴也慢慢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的他想起来了
他叫木青,是木头的木,青草的青
因为妈妈说他出生在一个春天,是青草弥漫万物复苏的季节
“出生,出生”,哑巴在心里呢喃
耳边传来一声妇人的尖叫
周围的人乱作一团,嚷嚷着“终于生啦生啦”
那个血淋淋的男孩没有哭出声音
接生的老妇人收起笑意,婴儿的屁股已经拍的红肿
还是无声
“怕不是个哑巴哟”
躺在床上的妇人再次昏厥过去
身旁男人的笑意戛然而止
那是他降临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原来是他的到来,夺走了亲人的欢笑
光线在一点一点变暗
哑巴好像看到妈妈在向他招手了
哑巴望着妈妈
只是啊啊的
眼泪如豆珠般掉着
他还想再看一眼儿子
那个瘦小的男孩趴在地上
周围的声音响作一团
“哑巴的儿子,哑巴的儿子为什么不是哑巴”
各种欢笑萦绕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放声大哭的男孩
儿子走了
儿子考上大学的那天,他和老伴一天一夜没睡觉
忙着张罗着送儿子去学校
儿子是一个人走的,坚决不要父亲送
村口的公交车走了多久
哑巴就在那里站了多久
儿子后来再也没回来
这场高热的第一天
哑巴在混沌中做了一个梦
梦见那趟走了很远的公交车从一片尘土中向他驶来
车门打开的瞬间
他的梦醒了
他又一次看到妈妈
哑巴打着手语
“妈妈带我走”
可是妈妈推开了他
最后的一丝光亮消失了
哑巴在一片漆黑的迷雾中,丧失了所有视觉和听觉
还有从未有过的呐喊
他还能奔跑,他不停地奔跑,奔跑,再奔跑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也无法停下
停下来,巨大的黑洞会把人吞噬
停下来,周围的寂静会令人发疯
可他再也跑不动了
一声巨大的轰鸣震得他无法呼吸
再一点一点地变小变小
快要消失不见
可还有一种声音始终无法消逝
它是绝望的哭喊,只剩游丝般微弱
哑巴终于想起来
那是老伴在哭
他那不能动的老伴儿
还躺在床上等他醒来
终究是一场大梦初醒
哑巴出了一身大汗
屋旁路过的农妇听到屋子里的哭声走来
哑巴睁了睁眼
看着身旁妇人遮住的光线
再一次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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