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木匠,木匠的儿子自然也是木匠。父亲四十五岁时才有的我,在我幼年的记忆里,父亲总是用他那双堆满喜悦的眼睛盯着我。母亲死的早,父亲说母亲还没生完我就走了。我的半截身体是从母亲尸体里扯出来的,所以打小就有人喊我半死人。
每次听到有人喊我半死人,我就朝他们吐口水。那次从大桥村回来,刚到村口就见黑狗和花狗两兄弟。像往常那样,他俩站在树上大喊,半死人回来了!半死人回来了!以前我朝树上吐口水,口水会落到自己脸上。现在我学聪明了,不再吐口水。我几步冲到树下,摧城拔寨之势,他们嘴里仍喊个不停。我双手抱着树干,双腿一蹬,身体来到树上。他俩见我上树,瞬间便绷紧了脸颊。我一步一步逼近他们,他们一步一步往后退,退着退着,便无路可去。我往前一扑,手刚抓住花狗的脚尖,黑狗便从一旁狠狠踢了我一脚。
我醒来时,两个狗日的早已不见了踪影。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在,又摸了摸自己的命根子。这个狗日的的黑狗,踢到了我的命根子。我张开双腿,慢慢挪动。挪到张二娘家时,只见她斜靠在门口,抚弄着头发。
“哟,你这是怎么了?学谁啊,这么走路,不是日本人吧!”她提高嗓门说道。
我朝她吐口水,却吐到自己脚上。“你见过长得我这么好看的日本人?”
“见过嘞,多得很。”
“那你还回来干啥,待着好好享受!”
“狗日的,不知好歹的东西。”她边说边转身回屋去了。
回到家,我躺了好些天。
2
父亲说去孝寸干活,孝寸位于西边,有十多公里远。
刚走几步,裤腿被露水打湿。去孝村的路少有人走,杂草丛生。父亲走在前面,我紧跟着他。
走了没多远,我饿了。父亲望了望四周,安慰我说,到了就能吃东西。我的双腿拖着身体朝前。路上看到几颗蛇蛋,我捡来吃了。
“到了”父亲指着山下说道“那就是孝村”。
孝寸不像一个村子,像一个城,入口处的城墙很高,四周则像是用泥巴和竹篱围起来的。我们来到城口,城墙上立着十余人 。
“来的是什么人啊?”
“东村张老五,来李家干活的。”
“开门!”
我随父亲走进去,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圣贤,快过来,这是李总管。”我连忙跑到父亲身边。
李总管留着不长的辫子,穿着旧时的衣服,带着圆圆的眼镜,像个读书人,但脖子上的刀疤却有几分匪气。
“这就是圣贤啊”,李总管边说边摸我的头。我把头低着,没说话。
李家的房子位于村子正中,足足有三层。
年轻的仆人福顺将我们带到房间,我和父亲搁下行李。福顺又将我们带到正中的屋子。一进门,十多双眼睛盯着我们。屋里放着一张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菜,人们围着菜坐成一圈。
桌子的上座坐着一个老太婆,头发花白,眼睛似闭似睁。老太婆不说话的时候,皱纹像沟壑,一说话便像极了山脉。左边坐着一个小老头,像是在睡觉,父亲说那是老爷。右边坐着一个年轻人,父亲说那是李家少爷,和我是同岁的。往常遇到和我年龄相仿的人,我会提起精神。可这次让我提起精神的,是他身旁那个年轻女人。她很漂亮,这样的女人得用如花似玉来形容。我眼睛直溜溜看着她,看得她低下了头,看得那老太婆直咳嗽,看得父亲踩了我一脚。
“翠竹,你吃饱了就带着恩明先回屋去。”老太婆嘴里的唾沫和言语一齐喷了出来。
年轻女人带着少爷离开了。翠竹,真是个好名字啊,翠竹。
“张木匠,四邻八乡都传开了,你也应该听说了。我们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被偷了,真是奇耻大辱,愧对列祖列宗!你是我们这儿最好的木匠,一定得把牌位给做好。”
“您放心吧,这事一定办妥,可一定得把这可恶的小偷查出来。”
“肯定得找出来,前几天把李家翻了个遍,把孝寸翻了个遍,结果没任何发现。”那老太婆盯着我说道,脸上的群山跳起舞。
“不用查,我知道是谁。”我说道,那老太婆睁大眼睛看着我。
他们像是静止了一般,我赶紧拿起筷子,把盘子里的鸡腿夹到碗里。
3
吃完饭,父亲开始干活。我在房子四周游荡。起初,我怀疑偷牌位的是李家的仇敌,可父亲说李家根本没什么仇人。孝寸外人难进,何况李家还位于孝村的正中。
我来到屋后,沿着山坡一直往上走。山坡上凌乱的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杂草围绕着石头布满了山坡,石头上的青苔像躲在杂草中间。远处出现一个身影,我走了过去。
“恩明,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干什么?”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缓过神来。
“是你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圣贤,我叫圣贤。”
“你也坐吧”他伸出手示意我坐在他身旁。我在石头上坐下,风很大,吹着很凉爽。
“对了恩明,今天早上坐在你旁边的那个女人是谁啊?”
“翠竹”
“是你姐姐?”我继续问道
“是我的童养媳,我出生前她就在李家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年纪相仿的人,竟有几分羡慕。
“少爷,老爷让你去见他”,福顺在山坡下大喊,“现在就去”。
我望着恩明的背影,想到了翠竹。那嘴唇、那长发、那胸部,那洁白的腿。我想那是我的媳妇儿该多好啊。
我望着对面的山,山上有一条蜿蜒路,我和父亲就是从那条路来的。
“圣贤,吃饭了”,福顺在山下喊道。我急忙跑下山去,脚掌从一块又一块石头上越过,草很软,像是踩着云。
“你脚上踩着什么东西了。”福顺拉住我,我停下脚步看了看鞋底。
“哪儿来的狗屎,妈的。”我的脚地上使劲擦,福顺却在一旁偷偷地笑。
“福顺,我踩着你了”,我把脚踩到福顺脚上,又在地上擦了擦。
4
“翠竹是李家的媳妇儿,你别打什么歪主意。”父亲说道。我躺在床上,突然听到父亲提起这件事,心里有些慌乱。
“活十来天就干完了,这次李家给的钱少不了,等拿了钱,回去就给你找个女人。”
我没吱声,父亲翻了翻身子,不一会儿响起了呼噜声。
晚上起床时,我没忍住放了一个屁。父亲身子晃了晃,还好没醒过来。
月亮高挂在山的上头,一颗一颗的星星包围着月亮。夜色笼罩下的孝村一片寂静,空气里尘埃碰撞的声音纷纷跳入耳朵。
我刚走出几步,传来狗的叫声。我立即停下,半蹲着身子。果然,一会儿狗就不叫了。我轻轻迈出步子,那狗又叫起来。我正犹豫该如何是好,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 “大晚上的,乱叫什么!”话音刚落,狗立即安静下来。
我来到后山时,福顺已在那儿等着了。白天我只是随口一说,晚上一起去后山捉鬼,没想到他真来了。
“你终于来了,我来早了。”
“没想到你真来了,李家养的有狗?我出来的时候叫个不停。”
福顺摸了摸脑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说的那条狗是老爷养的,一直待着老爷屋里,老爷除了吃饭,和那狗形影不离,那狗可宝贵了。我还以为你又捉弄我呢”,说完福顺又摸了摸脑袋。
“你们老爷可真有意思,成天把狗放在屋里,跟坐牢似的。”
“可别乱说,传到老爷耳朵里可不好。”我见福顺突然变得很紧张,忍不住笑了起来。
“福顺,你知道狗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福顺摇摇头。
“听话!哈哈哈哈”
“我知道,你又在捉弄我。”福顺好像有些有点不乐意。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你回去吧。”
福顺走后,我躺到石头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的星星让我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
那天夜里的星星像今天一样明亮,我躺在屋顶。我起身准备回屋时,看见村东边有一个黑影在移动。不一会儿,那黑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里。我站在屋顶大喊,有人跑了,有鬼啊,有妖怪!
第二天,张二娘消失的消息传遍四邻八乡。村里人把山上山下翻了个遍,最后仍一无所获。有人说张二娘被鬼给抓走了,有人说张二娘和旁边村里的男人跑了,还有说张二娘自己跑了。
我一直觉得那天夜里的黑影是张二娘。有次我问她,她却说自己是被神仙给请走的。
我还记得张二娘回来那天的情景。那天我和父亲从杨家坪村回来,走到村口时看到前面有个女人。那女人走路歪歪斜斜,衣服破旧不堪,头发凌乱,很是落魄。风吹来一股恶臭。黑狗和花狗也被那女人给吸去目光。
村里很快热闹起来,人们围着这个落魄肮脏的女人,指指点点。半晌有人说,这不是张二娘吗?!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我看见黑狗和花狗躲在人群里,我连忙大喊,黑狗和花狗的妈回来咯,大家快祝贺啊!黑狗花狗快去看看你们的妈呀!黑狗和花狗见状,立即从人群中穿梭而去。
一阵风吹过,将我从回忆里吹回来。我起身准备回屋睡觉,却见远处有个黑影,眨眼间黑影消失了。
狗叫个不停,我拖着困乏的身躯快步走着。
6
“圣贤,醒醒。”我挣扎着睁开眼,是恩明。“圣贤,真是对不起,昨天我本来打算等翠竹睡着了就出门,可夜里她悄悄出去了,我便没去后山找你。”
我这才想起,昨天也约了恩明。
“没事没事,就多等了一会儿,你没来我就回屋睡觉了。你刚才说翠竹昨天夜里出去了,她到哪儿去了?”
他停顿片刻说道:“我也不清楚,她走后我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已经是早上。”
“我太困了,还要在睡会儿,你先回去吧”我把恩明支走了。
“那好,那我先出去了。”恩明的脚步声还未消失,我便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坐在石头上,翠竹缓缓走来。我的心狂跳,想站起身来,可怎么也使不上力。翠竹坐到我身上,我把手伸进翠竹衣服里。父亲将我的手拉了出来,我把手里的鸡蛋给父亲吃。我的手在翠竹衣服里使劲摸,我听见恩明在喊我。
“圣贤,圣贤”福顺急匆匆将我唤醒。
“快起来,你父亲把手给弄伤了。”
“严重吗?”
“手指断了,在李老仙家里,我带你过去。到了你可别说我喊的你,你父亲说你在睡觉,让我们别喊你。”
我狠狠地踢了福顺一脚,“那你个狗日的喊我干啥,妈的。”福顺冷冷的看着我。
我急匆匆来到李老仙家,父亲的手已经包扎好,两根断的手指被父亲紧紧捏在左手。我看着父亲,不知说些什么,终于憋出一句,还好吧?
“明天一早我们回去”,说完父亲叹了口气。
李家老太婆坐在父亲身旁,“张老五你这手伤成这样,活是没办法干了,这两天的工钱给你,你回去好好休息。”老太婆把手放到衣服里,摸了半天也没能摸出一分钱。
“钱不用给了,一个牌位也没做好,不用给。”说完父亲准备起身离开。
“那怎么行!”老太婆拉住父亲,提高了音调“你是在我们李家弄伤的手,这钱一定得收下,回去买点好药。”
说完老太婆从包里掏出点儿钱,往父亲手里塞。
回到屋里,父亲沉默不语,我也没说什么。
晚风吹着窗户,吹落了太阳,天边的云红的像血。夜幕缓缓落下,群山的轮廓渐渐模糊。父亲已经睡着,小心翼翼走出房间 。
福顺一见面便问父亲的手,我没理他。我是不想让福顺到后山来的,可他总是会来。
忽然,福顺抬头看着坡下,有人正朝这边走来。“圣贤,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恩明看到福顺也在,有些惊讶。我心想这才是我想见的人。“我先回去了”,福顺低着头离开了。
我和恩明坐到石头上,头顶的乌云遮住了星星,只有月亮能从乌云的裂缝中蹦出来。
“圣贤,父亲今天告诉我,让我今后别和待在一起。”
“你父亲讨厌我,可能是觉得我晦气。”
“不是,父亲说我要有作为少爷的样子,不能和你们待在一起。”
“对,你是少爷,不该和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对了圣贤,你去过城里吗?”
“去过很多次,父亲常去城里干活。”
“其实我一直想去城里上学,可父亲不同意。”
“上学是好事,你父亲怎么不同意?”
“父亲说城里教的东西不好,不孝不义。父亲还说城里学生爱闹事,像土匪。”
“你要想去,我可以带你去。”
他犹豫了片刻说道:“不行,父亲不同意,我不能去,何况我走了,奶奶得多伤心啊”
“那你还是待在家里,出去也不一定好。”
“圣贤,父亲说,过几天他要去城里,说是日本人快过来了,他要去城里捐钱。”
“我知道,城里最近很热闹,都在忙着游行示威。”
我有些困,眼皮下垂,“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走到屋后,忽见一黑影,过了会儿又出现一个。
“前面那个像李总管”我在恩明耳边小声说道。
“后面那个是翠竹”,我本以为恩明会很愤怒,可事实上他比我更冷静。两个黑影朝着右边的竹林跑去,我本想跟着却被恩明拉住。
7
回去我走前面,父亲走后面。我在路上还抓了一条蛇。
走到村口,黑狗和花狗像往常一样乱喊,我没理会他们。不一会,他们围过来。
“蛇真大,在哪儿逮的?”花狗跟在我身后问道,黑狗跟在花狗身后。我把蛇朝后丢去,蛇落到花狗身上,吓得花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黑狗箭似的跑远了。我冲上前去,把花狗揍了一顿。
“你看看你那兄弟,跑的比谁都快。”
“我们家的事,不要你管,我回去再收拾他。你先放开我,我们下次再战。”
我捡起蛇朝家走,父亲的背影在不远处。回到家,父亲便躺到床上。几天后,父亲躺到棺材里。棺材是父亲生前给自己做的,据说和母亲的一模一样。
葬礼很热闹,喧闹了几天。人们散去后,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我一人。夜里我想起父亲,泪止不住的流。我很困,可怎么也睡不着。我扇了自己几耳光,很痛。蜷缩的角落被泪水打湿了,我转到床的另外一边。
我在屋顶看星星,想起有人说过,人死了就会变成一颗星星,我睁着眼努力找父亲变的那颗。
没多久,李家也死人了。我来到孝村村口时,福顺独自立在城墙上。福顺见到我,脸上有了光彩。福顺告诉我,翠竹的尸体是在竹林里被找到的,上半身被扎得像蜂窝。
李家人头攒动,人们吃吃喝喝,很是热闹。
“你觉得凶手是谁?”恩明突然问我。
“不知道,恩明在哪儿?”
“恩明见了翠竹的尸体,被吓坏了,好几天没出门,是不会见你的。”
“福顺带我见李总管。”
福顺带我来到李总管房间。李总管正喝着茶,若有所思。
“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有什么就问吧,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听外边那些人说,翠竹生前常和你去竹林。”
“谁说的?他妈的。”
“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嫌疑最大。”
“我和翠竹无冤无仇,我怎么会杀她。是恩明,他想陷害我。”
“他为什么会害你?”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你不知道翠竹夜里去李老爷房间吧!你想不到我是抓住了翠竹的把柄吧!恩明早就知道这事儿,还不是只能忍着,他又不能杀了自己老子,所以只能来害我。”
“恩明不是凶手,他不是。”
“那就是李老爷,他怕我抢了李家的家产,我以为我掩盖得很好,可还是被给看了出来。不过没事,日本人快来了,李家完了,都完了。”
“我听人说你以前上过山”
“为了吃饱饭,只能去当土匪。”
“那你一定杀过人吧?”
“谁成天去杀人啊,你还小不懂这世道。当土匪的无非劫财劫色,没人愿意成天打打杀杀。我在山上待了三年,就没杀过人。今天在路上杀个人,明天保准没人走这条路。成天在路上劫财也不行,次数多了,别人宁愿绕着走。”
“圣贤,吃饭了”福顺在喊我。
我走出李总管房间,福顺凑过来说他想通了一些事。福顺说他现在不仅知道自己是个奴才,他还觉得这里所有人都是奴才。恩明是李老爷的奴才,老爷是那老太婆的奴才。李老爷不让恩明去城里,他就不能去。老太婆不让老爷去城里,他就不能去。还有村里人,都是李家的奴才,只有李家能借钱给他们,只有李家能让他们种地,见了李家的人他们就得像狗一样乖巧。反正,这里所有人都是奴才。
我不知道他这样想到底对不对,敷衍着点点头,随后把他支开了。走过恩明房间时,突然被他拉了进去。恩明脸色惨白,眼神流露着恐惧,紧紧抓住抓着我的手。
“圣贤,翠竹死了,翠竹死了!”
“我知道,你别急,有什么慢慢说。”
“我害怕,翠竹死了,下一个就是我,我不想死。”
“你放心,没人会杀你的。”
“万一有人想杀我”
“别怕,你死不了,你想想李家这么多人,只要你夜里别出去,不会有事的。”
“对了,我现在得拿些柴到奶奶屋里去。”
“那柴到她屋里干什么?”我不解的问道。
“奶奶说夜里有点冷,就在屋里生了盆火,可能是年纪大了吧,怕冷。”
“我去就行,你在屋里待着,原本这些事应该让福顺去做。”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奶奶不让福顺进她屋,待会儿你去了,把柴放到外屋就行,别往里屋走。”
给那老太婆拿完柴,我回屋躺了一会儿,又想起父亲。
很长一段时间,黑狗和花狗骂我,我只能吐口水。其实我能打赢他俩,只是怕他家那条凶神恶煞的狗。好多次他俩牵着那条狗,追着我跑,吓得我屁股尿流。后来,我让父亲带回一条小狗。我喂那狗吃了很多东西,盼望着它能快些长大。有天夜里我起床尿尿,把它踩死了。
我很难过,把它埋在屋后。我点了三炷香,没烧纸钱,担心它不会用。我想把花狗家的狗弄死,这样我就不怕他们了。那条狗很大,我踩不死。我在腊肉里放了点老鼠药,夜里丢到他家院儿里。第二天就听见张二娘说,她把狗杀了,让大家去吃肉。
恩明推开门进来,脚步有些慌乱。
“圣贤,我听外边有人说是我杀了翠竹,还有人说是父亲杀了翠竹。我怎么可能杀翠竹呢!父亲也不会杀人的。”
“没有证据,凭他们胡说是没用的,我听说之前县里来人了?”
“看了一下尸体就回去了,说是过段时间再来。对了,父亲让你去见他。”
我有些疑惑,心里有些忐忑,怕他把我赶走。
“日本人快来了,我准备明天晚上就走,你跟着我们一起走。”
“到哪里去?”
“逃命,跟日本人来了。”
“我本以为找我说翠竹的事。”
“都这节骨眼了,哪儿顾得了那么多。”
“日本人还没来就急着走吗?”
“日本人来了还走得了吗?”
“村里人呢,通知他们了吗?”
“他们不会走的,日本人来了,他们才会走,现在他们舍不得那破房子,舍不得那芝麻大点儿地。”
“李家那么多地怎么办?”
“地契在老太太那儿,死活不肯给我。不过也没事,地是带不走的,只有命和钱能带走。”
说完他放下茶杯,翘起二郎腿。
“恩明上次和我说他想去城里读书。”不知为何,我将这事脱口而出,说完又有些后悔。
“他去学些不孝不义的东西,这李家的家业谁来继承。何况现在日本人快来了,还读什么书!”
8
我走出房间,朝着人群大喊,日本人快来了,大家快跑啊!日本人快来了,快跑啊!他们看着我,像看一个傻子。我喊了几声,没人理我,觉得无趣。他们看着我笑,笑得像病毒,李老爷也在我身后笑。
我默然回到房间,收拾了衣服。夜里我们出发了,天很冷,北风吹得人瑟瑟发抖。三个人,一条狗,踏上往西的路,孝寸消失在黑色里。
半年后,我在陪都偶然遇见福顺。福顺说,老太太被日本人杀了,日本人在床底发现了李家的一部分的牌位和一堆柴。我问他杀翠竹的人查出没,福顺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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