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从狂风吹携的沙尘中仰起头来,眯起眼睛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身影。
他笔直地站在一座血肉砌成的暗红之丘上,手里拿着一块从脚下捡来的布片,正轻轻擦拭着那把锋芒怪异的剑。
风像裹尸布一样缠住他的脸,模模糊糊好像隔了一层黑雾,即使柳儿目力了得,也不敢辨认。
那个人......真的是他吗?
柳儿在战场所看到的,只是一只堪称杀戮机器的修罗。
双剑是他的獠牙,敌军就像含血的泡沫,在剑下飞速溶化,来不及发出声音,就已经成为他的一块垫脚物,十五分钟后甚至形成了一座小山。
尸山越来越高,直到鲜血浸透了罗尔瓦城外的每一寸土地。
战斗进入尾声,他的目光扫过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生还的士兵。目光扫过柳儿的时候,他似乎迟疑了一下,却依旧毫不停留地转了过去,好像只是在确认柳儿是敌是友。那双眼睛,看得柳儿快要哭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么冷漠的男人。
死亡在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个数字。
人的分类只剩下活的和死的。
仅此而已。
咸腥的狂风扬起尘土和血沫,莫洛不断从脚下的尸山拔出死者的剑,一根根刺入黑暗的风沙,接着就有惨叫声从四面传来,像山谷的回声。
柳儿只感觉自己的感官都要被撕裂,她死死捂住眼睛,蹲下来小声啜泣着:
“为什么?”
“为什么?”
沙砾划过柳儿的脸,那一刻她似乎觉着,这漫天的沙瀑就是人间末日,就是自己的坟场。
她甚至想就这样躺下来,任凭着黄沙把自己永远掩埋。
然而即使是这样,当那股杀气向她袭来时,她依旧能感受到危险。在行云寺长久磨练锻铸出的本能使她的攻击比思考更快一步,翻出双掌直接推出一招洛风攻向对方,同时身体借助反冲拉开距离。
就在洛风吹散面前风沙的一刹那,她看见一记自然得如流水的剑招温柔破开她的风旋,以及剑光后边莫洛苦笑的脸。
柳儿的身子在空中一滞。
这一套剑招,其实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剑尖上凝聚的柔光,总是让她无比安心。
果然莫莫就是莫莫,那份足足可以凝固时间的温柔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
可是明明是这么温柔的剑法,为什么杀起人来却血流成河呢?
明明是这么温柔的人,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把剑刺向别人的心脏呢?
“为什么!”
“莫莫,告诉我啊,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柳儿的悲鸣撕扯着莫洛的心。她指着那片旷野,向莫洛寻求一个解释。
寻求一个能让她破涕为笑的借口。
然而这一次,面对柳儿的哭闹,莫洛的拥抱第一次有了迟疑。
他看着自己身上看不出颜色的轻甲,闻着身边萦绕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这些证据没有半分诬陷,这里的一切都在控诉他这个恶人。
就在这一刻,他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二十五分钟,一千五百秒,每一秒都没有被浪费地被用来取走性命,而他自己连这些人叫什么名字,为何而战都不知道。
这不是等价交换,而是单方面的强取豪夺。他没有理由为自己辩护。
就好像剑上的鲜血永远擦不干净。
难道他要说自己是为了大义,就可以擅自定义善良与邪恶?
难道他要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就可以夺取别人珍视的宝物?
他甚至没办法安慰柳儿,因为他知道,下一次,也许就是明天,他还要杀人,杀的比这可能还要多得多。他必须不停地杀人,为了无数死去的人和无数还活着的人。
柳儿还在哭,莫洛却进退维谷。就在这时,冈泽尔出现在柳儿的背后。他低下强壮的身躯,粗着嗓子安慰道:
“好了,小柳,不哭了不哭了。莫洛他只是有点累了,现在先让他歇一歇,一会就有精神和你解释了,好不好?先让他歇歇,让他歇歇。”说完也不管柳儿回不回答,直接背起柳儿就把她带走了。
“别忘了解释。“
叶娅冷峻的嗓音自背后闪过,随即也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莫洛青色的身影,在沙尘中愈发模糊。
他低下头,中指摩擦着光滑的剑身,想起来曾经父子二人说过的话:
“为什么您总是一个人?“
“因为王生来孤独。“
“妈妈呢?“
“有些孤独,不可分担。”
“不过说起来,有一物其实,可以分担。“
“是酒吗?“
“是你的剑啊,小家伙儿。“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依稀能感受到当年父亲温柔的抚摸。
王的眼泪,轻易地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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