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立春了,万物眼看也要复苏了,农村不比城市,春的气息总是慢了一拍。农村最先带着绿意来报道的,只有杨柳,当柳树开始冒出新芽的时候,城市里各种说不出名字的花都竞相开放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城市里的春,心里第一感觉就是不单调,在农村长大的我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早春。就连那被寒风摧残了一冬的冬青,这会儿也开始为城市增添一抹浅绿。而往常的这个时候,我不曾记得家乡开过一朵花。
二月的风还吹的人打冷颤,从家出来的时候还一片死气沉沉,几个小时的路程下来,仿佛来到了另一个国度,那是城市给人们带来的生机,怪不得人人都往城市里跑。就连这景色都是勾人的,何况些别的。
我感慨之余,步伐也开始加快,我快要被这眼花缭乱的,仿佛是假花假树的,路两旁的红黄绿紫所吸引,我知道我不是来欣赏美景的,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见一个人。
我只身前往他所在的那座城,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坐在大巴车上的时候天还没亮,我用眼睛扫了扫车上的乘客,大多数是外出打工的农村人,手里拿的麻袋就看的出来。至少外出旅游不会拿着铺盖,也不会连个脸盆茶杯也需要从家带出来。大家都懂得城市不比农村,什么东西都是贵的,多带一样就能少买一样。
我心里也是万分忐忑的,我不知道这辆车的终点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终点。只好坐在靠窗的位置,瞪大眼睛看高速公路上的路标。过了一座山,又过了一座城,路过一片河,又横穿一座城,终于,我也拿着两个麻袋,一个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旅行包,就这样下车了,行李重的我差点拿不动。
我不是来打工的,我是来见一个人。
02
青春总是躁动不安的,7年前我17岁,我现在还能记得,我在嘉祥县第一中学高一八班,上的最后一堂课,那堂课是我最讨厌的计算机课。
在那之前,我的同桌还在嘲笑我,说我肯定不敢就这样辍学,我在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同寝室的其余七个人,没有一个人帮我。这可和我预想的不一样,升入高中以来,几乎每天都有各种理由离开学校的人,无论他的人际关系怎样,走的那一天同学们还是会表现的依依不舍,大家都主动帮忙收拾一下东西,然后再赠送点什么礼物之类的。
可那天,没有一个人搭理我,她们以为我在恶作剧。直到那节计算机课,她们才明白我不是闹着玩的。
老师刚走上讲台,我就趴桌上睡觉了,大概十分钟以后,我被老师用粉笔扔醒,老师让我上讲台回答问题,我站起来理直气壮的说,我不会。老师问我为什么不会,我说我在睡觉没听讲啊。
老师气的想骂什么也没骂出来,哆嗦着手示意我去后面站着听课。这时候大家好像都明白了,一向学习好,从不顶撞老师,更不会上课睡觉的我,一反常态肯定有事要发生了。
老师看我是女生,在离下课五分钟的时候让我回到座位坐下了,其实是怕下课被别班同学看到丢脸,那时候我对一直讨厌的老师冰释前嫌了。老师说不能有下次了,我回答到,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
我是不会有下次了,因为我马上就要走了,我起身的时候被同桌一把抱住,她问我胡闹什么,我说我没有胡闹,我真要走了,我要去找他了。
我和老师申请休学一年,老师听了我的理由觉得我是在瞎胡闹,我说那我就不上了,我必须得走。
直到我出了校门,在学校门口等公交车的时候,同学们后知后觉的爬在窗户上喊我的名字,我同桌的声音最大。她说让我抓紧时间滚回来。
我说我滚不回来了,等我回来你们可能都毕业了。一辆载慢乘客的公交车呼啸而过,我消失在同学们的眼皮子底下。我真的走了,头也没回,我说过我会去找他。
03
我八岁之前跟着父母漂泊在外乡,吉林的春天比老家来的还要晚,推开门及腰的雪,才是东北正确的打开方式,我和弟弟还在上幼儿园的年纪,如果早上没人送我们上学,那我们一定连家门前那条马路也过不去的。
我对童年的记忆不是很清晰了,要是问起我七八岁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我能想起来的也就只有那白茫茫的世界,我甚至想不起来吉林有没有春天。
在那样一个冰雪国度里,我认识了一个小伙伴,那是我儿时在吉林唯一的玩伴。他比我大一岁,住在我家对门,我们是租住的大杂院,来自天南海北。
他叫陆思远,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三个字,认识他的时候我还不认识字。
他父母是卖菜的,每天天不亮就走,常常到很晚了才回来。我爸那时候靠倒卖钢铁养家糊口,也是整天不见人影的拉货,我妈就在家照顾我和弟弟。陆思远的父母就把他放在我家,一日三餐都跟我们吃。
我和他年纪相仿,没几天就熟络了,他比我大一岁,我上学前班的时候他已经升小学了。但是他很瘦小,比我矮了半头,而且经常半夜三更的去医院。七八岁的孩子总喜欢打闹,他从来就没赢过,我也因此觉得自己很厉害。
我们一起打打闹闹两年多,我的家庭出了变故,我只能跟随爸妈回到山东老家,那时候对于离别没什么概念,我和他甚至没好好说一句再见,就匆匆离开了。
我只记得,他说他就能活到十八岁,让我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去找他。我当时说了句傻瓜才会说的话:我估计能活到十岁。
其实当时的我,都已经九岁了。至于我怎么会说这样的傻话,有可能是为了不想去找他吧。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老家有多远,我以为老家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什么也不可以答应他。
我和弟弟跟随爸妈,从吉林回了山东,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只记得下了火车又上了一辆摩托三轮车,一路非常颠簸,又是晚上,什么也看不见,仿佛坐上了蹦蹦车,一路蹦到了黑洞里,轮回转世,下车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我了。
我记得那时候妈妈教我,老家在山东省济宁市嘉祥县梁宝寺镇邴庄村,我虽然一个字也不懂,但从小就会背这一连串的地名。在车上我妈说家里有爷爷奶奶,还有伯父伯母叔叔婶婶,还有一大堆堂哥堂姐,我虽然也不知道这些人名都长着怎样的面孔,但却偷偷在心里刻画了多少遍。
在我真正见到他们的时候,心里却还是懵的,我的奶奶也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老,我的哥哥姐姐们也都太大了,没有一个像小孩了。我的伯父和叔叔和爸爸长得很像,我弟弟见到伯父还认错了,总是喊他爸爸。
回到老家以后,虽然语言和生活习惯各方面都不适应,但好在小孩子适应能力是很强的,没多久我和弟弟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山东孩子,对于在吉林的事情也都渐渐抛之脑后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会和妈妈聊聊天了,我们会聊到在吉林的日子,然后我妈问我还记不记得陆思远了,我说记得,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模样了。
我妈说陆思远的老家其实离我们并不远,也在山东,只是在济南市。我妈还说陆思远从小就得了病,这病不长命,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我说他肯定活着呢,他说让我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去找他呢。可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04
2012年的阳历3月3号,我踏上了去济南的大巴,我是来找他的,从回到山东的这个小村庄,我就再没出去过,之所以休学去找他,是因为他没骗我,真的只能活到十八岁。
我不知道后来他是怎么联系到我的,他打来电话说他是陆思远,现在在老家济南,他说等着我这个儿时的朋友去见他最后一面,他说他就要死了。
我问了我妈,我妈说起初是陆思远的妈妈往家里座机打来的电话,那时候想要查个座机号还是很容易的。我妈说陆思远确实从小就有病,医生说他很难活过十八岁。
我妈说他这些年能一直坚持和病魔周旋,就是为了我曾经答应过他会去找他,他病的不轻啊,连记忆都出现了偏差,我明明没有答应过他。
我妈自然和老师一样,不同意我为了去见他就放弃学业,所以我就偷偷跑出去了,青春期的时候人是容易冲动的,且不计后果。
在我终于到了他生活的城,离他越来越近了,我才忽然像触碰到回忆了开关,儿时的记忆在脑海里爆发了,我突然觉得他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
我骗他说我是休学一年,爸妈也同意我出来陪他走这人生最后一段路,他却执意让我待几天就回去,他说不想让我看着他死,快死的时候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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