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第九章云: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为什么功成反而要身退,看看老子自己怎么说。
七十一章: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
古文经典皆言形而上道,也就是说这个道理它就是这样,没有原因,就是因果。
也就是说:无论你已经自觉成功到何种地步,一定还有你不可预知的变数,承认自身的局限就是“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这句更像《中庸》里的“百姓日用而不知”。
也就是说一般人无法从一种“用”中提炼出“体”,再举一反三到同种框架不同的“用”上,如此也就很难做出长远的预判或者无法把握未来或明或暗的发展趋势。
人一旦有所“成功”是很容易合理化其所得的,经历了含章可贞的劳苦功高就会觉得谁都欠自己的,就会心安理得的占有,在权利和金钱的夹攻外还会有铺天盖地脱离实际的奉承,听着那叫一个舒服,说自己不会晕,那是假的;
还有一些父母自认为为子女好反而会更肆无忌惮的强加自己的意志,越是自认为付出的多,越会反过来固化这个观念,也就是说他们牢牢地抓住了一个东西把一切给概括进去,什么时候这个观念被推翻了,关系中的双方才能解脱。
我这里没有说“解决”,而是“推翻”。问题是解决不掉的,因为解决问题还是要靠人,有人就有观念、立场,只要一开口关系的双方就会认为这个人站队了,都会琢磨他是不是对方派来的,自我保护会更加收紧。
这里也就是冯友兰先生推崇庄子的原因:取消问题。
不想留住痛苦,那就先学着不要贪恋快乐,痛苦和快乐这两者的背后其实是同一个东西在作用着——体验。
苏轼词云“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要“任平生”,不但没有“风雨”,连“晴”也没有。
后人说苏轼应当是悟道了的,因为他所体验到的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只是来了就来了,不贪恋而已——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此处当有偈云:
譬若明镜映诸身,人去镜空未着尘。
心当如镜常拂拭,将迎空自倒悬针。
也就是能不能“照”起来,自己的镜子擦得亮不亮。
“知”不知,尚矣——就是“照出了自己的不知”;
“不知”知,病也——也就是“哪怕自己的做法客观上合乎道”,实际也是有问题的,甚至问题更大,因为此时是恰巧身处大势上升阶段,如果“照”不出走势,下行的危险将至是肯定看不到躲不掉的,甚至升得越高,摔得越惨。
捧杀就是这么用的。
庄子云:至人之用心如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生物而不伤。
喜欢好听的就是落在这个“迎”上,越喜欢就越给,越给就越喜欢,听习惯了就会觉得是真的,也是彻底不可逆了,崩盘是迟早的事。
许攸是个崩盘速度比较快的典型,在官渡之战中他算得上拯救了曹操集团,但他立下大功后脑子立即就热了,自恃有功又是曹操发小,处处让曹操下不来台,反而他若是没有所持,可能还真死不了。
觉得自己不会犯傻吗,那就请想想有多少事是自己做过立即就希望领导落实奖励的,又有多少事觉得自己帮助了人家人家不领情的呢?
邀功的时候别人嘴上不说,心里是真烦,因为事情已经成了要挟的抓手。
现在心理学家们的文章流行“谦让并没有给自己换来/带来什么”,也就是说在“谦让”之前他们已经预设了一个交易,所以这个“谦让”只是交易的筹码而已,而之后所强调的“沟通”更像是一种保障此次交易顺利进行下去的合同。
再后来就会出一些各种花式争的主意。一开始确实可以尝到一些甜头,但是,如果每件事都这么耗神,哪怕彻底放开让你拿,两只手又能拿走多少?
风力可以发电,核能可以发电,自己用手摇也能发电。
倘若做一个短片,把自己手摇发电和风力、核能发电放到一起对比,让自己清楚的看到这荒唐,就“照”的功能起用了。
《道德经》所强调的“为天下溪”,“不争是争”就是彻底的指出了人力的局限与渺小。只有投入到天道化育之中顺势作为方是正途。
“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总比再去戒各种瘾要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高人和一般人的区别就在于高人承认自己的欲望,承认自己会被欲望所驾驭。
所以“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承认自己有毛病就等于把毛病的缺口堵住了,不能碰的就不碰,不能挨的就不挨,但一般人都会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会用“不试试怎么知道”来迷惑自己。
哪些又是不能碰,哪些又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极限状态自然很好分辨,难就难在没有发生的事情上。
没有发生,那就需要用“体”去推演。“体”就是死锁的,有怎样的因必有怎样的果,只看自己的“信根”如何,不信就去跟自己的欲望掰一掰,看看谁能赢。
接受自己有欲望,接受人会被欲望驾驭的事实,范蠡便毅然归隐。虽然这条只是其中一条原因,却是最根本因——既然勾践不能同富贵,那就放弃自己的富贵。
这并不是说要把奋斗到手的果实拱手送人,而是要看清自己到底是处在上升期还是要下行了。战胜吴国之前勾践需要范蠡,战胜吴国之后呢?
但凡没有体验到的感觉,一旦你动念去想,潜意识的欲望就会趁机塞满整个思维意识。
如佛洛依德所言:你的每个毛孔都会出卖你。
所以,无论意识还是潜意识讲的都是意念,用意念去征服意念只是技术手段,是一种注意力的转移,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十年浮海一身轻,乍睹梨涡倍有情。
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
心一动,身就轻不了了,顺着欲念立即创造出一个空间也就是知见,知见越多格局越逼仄。无论在知见里用什么技术折腾,不过是这个局限里事。
问题并不在知见的内容,而是被投射出的知见之间彼此框出的范围,只有出离这个范围外才能“照见”它的存在。
“万物皆备于我”只是不自绝于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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