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

致敬《背影》

小时候，父亲的肩膀是我出行的坐骑，我坐在上面摇摇晃晃，父亲哼着歌，将我举得高高，让我尽情地舞蹈。父亲就是这样扛着我去赶集市，去走亲戚，去一切我能去的地方，这一扛就扛到了我垂鬓之年。

而今，父亲早已年过五十，两鬓早已花白，不高且有点发胖的身躯，却显得格外粗犷，仍向一座山，守护着家人。

父亲是一个极常见的农民，常年劳作使得皮肤黝黑，粗壮的臂膀显得格外有力，勤劳踏实，走起路来，步履有些蹒跚。父亲很朴实，在对我的教育上也是很传统很严厉，一切按部就班，不懂变通，很多时候会让我觉得难堪。我是随了父亲的，性格急躁，嗓门很大，有点小固执，常常不得旁人欢喜，而父亲就犹如一面镜子一样，将我那点虚荣心照的一览无余。我一度因为讨厌自己的这些缺点，顺带着也有点儿讨厌父亲。很多年以后，当自己为人父母时，仿佛是一个恶性循环一般，将这些缺点在对付孩子的时候应用的淋漓尽致。 我似乎也有点明白父亲的苦心和无奈。

父亲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不太成熟的，五十几岁的年纪，却依然渴望着爱情，时常因为母亲忽略他与母亲吵嘴。他是个极会释放压力的人，与其说他是天生的乐天派，不如说他佛系，他不会因为家里贫困而自怨自艾，也不会羡慕别人，对别人家的事也不会很关心，更不会去探讨艰苦奋斗、积极上进这种对他来说及其深奥的问题，母亲常常说他没有责任心，不为子女计之深远，但他每次只是努努嘴，便再不言其他。但我想他许是年幼时的苦日子过怕了吧，能吃饱穿暖已是幸福，至于其他恐觉得是奢望。

我与父亲的记忆仿佛大多数都是在争吵，为了很小的事情都会吵的天翻地覆，不记得是哪一年，爆出学生迟到半小时，被老师吊在楼墙外，最终导致坠楼的消息（暂且不说消息的真假，但我与父亲因此事发生一场激烈的辩论）。当听到这个消息后，父亲瞬间暴跳如雷，在那愤愤不平的说：“一定要那老师偿命，父母将孩子养那么大多难？怎能这样轻视人命？”我那时其实没什么观点，只是觉得，那老师固然可恨，但偿不偿命的就说不定了，得看法律的处罚。结果父亲捶着桌子骂我，是非不分，书都白读了。我当然也很气愤父亲的态度，但也很无奈，只是我与父亲之间无论争吵至何种地步，也从不会不欢而散。

直至那年伯父去世，年迈的奶奶伤心欲绝，他跪在奶奶脚下哭得像个孩子，父亲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从那以后，他变得胆小，遇事退缩不前，不做没把握的事，不说没把握的话，但对待家人多了些耐心。会做家务，亲戚来家里他会做一桌子菜，据母亲说，这事儿是他们结婚三十几年来伸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我想这便是真正的成长吧，一个人的经历和见识可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堆积，但真正的成长应是懂他人之苦，以自己的行动来让爱的人安心。这种深沉的爱，我们从不言语，许是因为我们生长于传统的家庭，传统般的含蓄，我们从未说出过爱，可能我们自己都不曾想到过点滴的关心就是爱。

去年年关的时候，家乡下了一场极美的大雪，雪深而不冻。我远在千里之外，无比渴望团聚，母亲给我发了一张父亲走在雪中的照片，步态有点笨拙，又有点俏皮，许是真的在慢慢变老吧，才致如此小心翼翼，只愿时光慢一些，再慢一些。奶奶和母亲有点抱怨我远嫁，一年到头想见孩子一面都难，唯父亲不言语，只是说：“你们自己怎么方便怎么来，不用惦记家里。”我心中是愧疚的，我想我需要把生活过得安稳，事事顺利，不让他们为我操心，才能些许对的起这份体谅吧。

如今，那个曾经扛着我的肩膀，看似还粗壮结实，但已慢慢变得佝偻，再也无法扛起我的重量，可依然是这个熟悉的肩膀，而今又扛起了我的孩子，尤记得，父亲抱着孩子转圈圈，爷俩儿乐呵的笑声格外动听悦耳，因为对孩子的爱，父亲戒掉了几十年的烟瘾。种种细节流露出的爱意，让我有点心生妒忌。